幕之十二朽木白哉.风雨如晦
一直晴好的天气,淅淅沥沥下起了雨来。
雨丝纷飞,将江南的亭台楼阁和杨楼飞絮氤氲成了一片晦涩的朦胧。
白哉心头也染上了晦暗难明的色彩。
──浮竹的态度,颇为奇怪。
自己一去,还未有任何行动他就来了,言明是未管好下面的人生事,将一切责任归於永观堂,且殷勤宴致歉。
之後却用了各种理由,将自己羁留了几日。
那个男人,江湖对他的评价一色是温和宽厚,但白哉很清楚他温和之下的锋芒和强硬,而这一次……从他复杂不明的眼神中,白哉嗅到了让人不舒服的气息。
似是怜悯,又似是惋惜。
为什麽!
即使浮竹一径挽留,白哉也坚决告辞了。
就在路上,接到了露琪亚的飞鸽传书。
柳生芳雪的告发,金蜂门密探的窥视以及……身体恢复了的一护的决然杀戮和离去。
白哉将手心的纸条运功一震,碎成了齑粉。
浮竹是山本的嫡系,所以他的作为根本就是山本的授意,而这一切联系起来,怀疑自己的,其实是山本盟主!
命浮竹借生意上的事情调开自己,同时叫人跟着露琪亚找到自己的所在去查证……
若是他们在太湖别庄发现了一护,那就真的是坐实了罪名,再也无从分辩。
而现在,因为一护的当机立断,还有机会剖白。
可是……一护这麽做,却是将危险引到了自己身上,太湖别庄此去玉门关,千里迢迢,一路的危险该是多麽的……
是自己思虑不周!未曾一开始就警醒事情的严重性。
要不是一护恰巧恢复了功力和视听,他会遭遇什麽下场不难想像。
为什麽?为何能如此笃定?只因为一个柳生芳雪的告发?还是说,这些年来,试剑山庄的快速崛起和自己的锋芒毕露已经引人忌惮了?
很快,白哉接到了白道盟的召令。
知晓回到太湖别庄也见不到一护,他只得改道去了元柳庄。
江南江北,一连几日都是细雨霏霏,元柳庄地处洛阳,为巨木高柏环绕,叶木森森,朴拙清幽,在雨中更添了晦涩不明,灰暗的光线下,显得幽深莫测。
白哉深吸口气,静静步入。
接见他的是山本老爷子。
摒退左右,这位在魔教横行的年代以中流砥柱之姿态创建白道盟,几十年都在为心中的正义奔忙的老者,看似浑浊的双眼中迸射出威严如山的精光。
“朽木,坐。”
“是。”白哉态度沈静,既无焦急剖白之意,也无心虚不安之态。
沈默了片响,老爷子率先开口。
“朽木,老夫对你,一向是看重的。”摸了摸雪白而长的一丛美须,他继续道,“你年纪虽轻,却沈稳冷静,又聪慧刚强,正直侠义,更有领导群伦的风范和器量,众人都说你虽年轻,却有希望成为下一任盟主,这话,我也是认同的。”
白哉微微低头,“山本盟主老当益壮,白哉并无此想。”
“可是老夫虽老,这双眼还不花,那柳生芳雪言之凿凿,我不愿相信,只是清扫魔教一役,你的行止,确实不够积极,让我不得不生出几分疑虑。”
白哉从容回道,“白哉受了那乌尔奇奥拉一掌,最後一战未能参与,倒叫盟主失望了。”
“这也怪不得你!你的伤可好了?”
“修养二月,已经痊癒了。”
“那就好。”摸着胡子,老爷子沈吟道,“那魔教余孽为何在你的太湖别庄外杀了我谴去寻你之人?”
“白哉不知。”欠了欠身,白哉淡淡道,“大概……是想来找我寻仇,又认出了那是白道盟的属下?魔教中人杀戮随心,若因为他不杀别庄中人只杀了盟主直属的金蜂便疑心於我,怕是会中了魔教挑拨离间之计。”
“放心放心,老夫并未疑你。”
眯起双眼,老爷子摆了摆手,“这麽说来,那邀战你倒是非应不可了。”
“自然要应。”
白哉冷冷地道,“都到家门前耀武扬威了,不应战,试剑山庄颜面何存!”
“好!朽木,望你旗开得胜,斩杀余孽,若能以此扬我正道声威,老夫将委你副盟主之职!”
“多谢盟主看重。”
白哉微微垂下眼帘,“只是,若我有不测,那试剑山庄……”
“不管如何,试剑山庄老夫都会照应,决不让人欺压了去!你尽管放心!”
老爷子声如洪锺,余音不绝。
白哉点点头,倒是放了心。
山本老爷子纵横天下几十年,他的一诺千金还是不需要怀疑的,从前白哉也一直敬仰着他的正义──烈阳一般横扫一切阴邪黑暗,对敌的铁血手腕和对友的厚情高义,虽然他的铁血手腕,他对正义的执念和不容一粒沙子的刚烈,钦敬之余未免多少心惊,但他的诺言和公正,却并不需要怀疑。
白哉很明白山本盟主的言下之意。
之前有多少动摇或者私心,都可以一概不究,只要自己前去将魔教少主斩杀,证明了自己的立场和实力,并且斩断纠缠,那麽,他必会委以高位以及信任,自己,以及试剑山庄的前途都将光明通畅。
老爷子自信着,不会有人傻到选择身败名裂,毕竟,自己的背後还有朽木家。
只是,若不能亲手杀了魔教少主,那麽……中原之大,怕也无自己的容身之处了吧!
回到客栈,迎着露琪亚忧心忡忡二满怀歉疚的目光,白哉淡淡道,“露琪亚,在启程之前,我要去杀一个人。”
“兄长……”露琪亚面色发白,“那女人躲在惊风细雨楼闭门不出,你若硬闯……”
“惊风细雨楼护不住她!便是躲在元柳庄,也逃不掉!”
冷冷一笑,白哉提剑而出。
学剑为何?当然是为了快意恩仇!若能忍气吞声任由陷害自己之人逍遥,便也不配握这把剑了!
惊风细雨楼。
灰暗的天色下,正下着潇潇细雨。
一身白衣,凛然出尘,便是密密细细的雨丝落下,近身的时分也纷纷弹了开去,在他身周形成了一圈朦胧氤氲的雨气。
只在门前一站,立即就有人飞奔去报。
酷爱醇酒美人的京乐披着花色绚丽的披风,拎着酒瓶,歪歪倒倒地出来了。
一生落拓江湖客,夜雨孤舟十年心。
这便是京乐春水。
“哟,什麽风将朽木老弟迎来了?”他笑得疏懒却绝不叫人讨厌,“快快,请进,我们来喝上一杯。”
“叫柳生芳雪出来。”
白哉冷冷地道。
京乐一怔,“啊……朽木老弟,这事我也知道小师妹做得不地道,但我也责她闭门思过了,你就看在在下的面子上……”
一声清啸打断了京乐的话,白哉握住千本樱剑柄,意气凛然,“不日我便去玉门关。”
“迎战那魔教少主?”
“在此之前,须得了却恩仇。”
“朽木老弟……”
“不必多说!既然有胆做,便该有承担後果的觉悟!若你要拦我,拔出你的花天狂骨来!”
京乐只能苦笑以对。
而白哉已经一步一步前行。
前进一步,杀意却高涨一分,一往无前。
剑客之心,无挂无碍,纯粹淩然,唯有手中剑,眼前敌。
京乐面色变幻不定,良久长叹一声,拔出了他那对有名的奇形双刀,花天狂骨,“本是我惊风细雨楼理亏,然若任朽木老弟上门杀人,我这楼主也贻笑江湖了。”
闻言白哉只是冷笑一声,千本樱出鞘。
清亮如水的剑一颤,便化出千点万点飞花,纷纷扬扬洒了漫天。
试剑山庄庄主朽木白哉单人孤剑闯入惊风细雨楼,破花天狂骨,斩柳生芳雪,一战惊天下。
据说那女子曾跪地哀哀哭泣苦苦哀求,朽木庄主却未曾有半分动容,更是在她绝望大叫大骂之际一剑穿喉,转身离去未曾一顾。
众人都道朽木白哉此人实在是极度的孤高刚烈,半点屈辱都无法容忍,有人叹息只怕是过刚易折,强极则辱,有人道这方是英雄气概,山本老爷子知道了之後都只是一叹,未曾有其他任何表示。更有不少少女眼冒桃心,说这才是眼里不揉半颗沙子的奇男子,柳生芳雪卑鄙恶毒,这麽干果然痛快之类的,众说纷纭中,那被议论的主角,已经一骑向北,直赴决战之地而去了。
扫除了魔教之後,试剑庄主决战魔教少主,成为了轰传武林的最大新闻。
那魔教少主极为滑溜,明明之前还在太湖附近,之後却各处都有疑踪,叫想要跟去一战成名的大侠少侠们倒是没了主张,既然失去了他的行踪,那麽跟着朽木庄主也是一样的,可惜这个打算也落空了,也不知道使了什麽法子,没两日,打着如意算盘的众人就跟丢了朽木庄主,一番懊恼之後只能纷纷赶去玉门关,指望能一睹决战了。
摆脱闲杂人等之後,白哉并未直接往北,反而向东而去。
──那日进元柳庄前,他在洛阳城的城门处,看到了暗记。
不知道一护是怎麽胆大包天来到洛阳留下暗记,但白哉却是心中稍定。
解决了惊风细雨楼之事後,便循着暗记指示,来到了一个山脚下的宁静小镇。
入镇时已天近黄昏,昏鸦鼓噪着盘旋,而小桥流水间,孩童嬉戏,妇人浣衣成群而归。
不似江南的精巧秀丽,却有着陶然安乐的风情。
白哉牵马,无视了好奇跟在後面的幼童们,穿镇而过,进了镇东一座据说闹鬼多年的大院。
每日里长辈说的可怕故事涌上心头,孩童们顿时吓得四散奔逃。
过了垂花门,夕阳已经黯淡下去了,暮霭中,越发显得那院落荒凉,屋宇颓败,好不寥落。
长草遮径,荒凉气息中只有各色野花在其间开得自在无忧。
吱呀一声推开後院未曾锁起的门,白哉一怔。
这里却跟前面完全不同,打理得清爽乾净,密密修竹间,一座竹屋沿水而筑,凤尾森森,清流潺潺,竹屋清雅,似在世外。
溪边有大而平滑的青石,青石之上,散着一头橘发的少年一身很少穿过的白,自在坐在那里,正将一双裸足浸在水中,轻轻拍打,调皮的水珠溅出,水中他一双足莹白如玉。
“白哉,你来了!”
侧头,他对着白哉微笑──神采飞扬,清锐如剑,跟病中视听不能而显出脆弱的依赖之态不同,那样的一护,是白哉记忆中最明亮灼眼的色彩!
碧绿的酒注入白瓷的杯,染得那杯也似碧玉雕就。
少年斟酒的手莹润修长。
未见他时,心中忧虑、不安、恼怒、决意……似有千言万语,见到他时,却不知道从何开口了。
似曾相识的氛围──曾经半醉下的告白,曾经重逢後的劝说,都有过如此冉冉升起的月,有过月下如此的静默相对。
执起酒杯,白哉在少年碰过来的杯上轻轻一碰,便仰头一饮而尽。
少年再度斟酒。
两人连尽三杯,白哉放下了酒杯。
“你到底在想什麽?!”
少年垂下眼帘,“这话……是白哉对我说的呢,还是苍雪?”
!!!!!
即使知晓他早已猜到,白哉还是在直言揭破的时刻心头剧震。
定了定神,“苍雪本属子虚乌有,从头到尾,只有朽木白哉!”
“啊……没错呢!”
少年将酒杯凑到唇边,喝了一小口,他微低下头颅的姿态有点孩子气,就像孩子趁父母未见的时候去偷偷啜酒一般,月已东升,淡淡的月色下,白瓷酒杯边微微嘟起的红唇为酒液沾染,映出一抹银泽,艳中带着几分冷,冷中又染着湿润和柔软,叫人……心头就是一荡。
“所以,只属於我一个人的白哉,其实是……不可能的吧……”
红唇弯起的苦涩意味如此的显而易见,“白哉……我从未指望过。”
从未指望过……所以才有这麽不留後路的做法吗?
笨蛋!
就不能对自己……多一点信心吗?
就不能……稍微多自私一点,奢求一点吗?
深吸口气,白哉声音冷冽,“你杀了金蜂,留下战书,莫非是想逼我杀了你吗?”
“当然不是。”
少年抬起头来,扁了扁嘴,“我才没想死呢!我这不是为帮你洗清嫌疑嘛!再说,要不是白哉以前招蜂引蝶,也不会被那坏女人诬告了。”
倒打一耙之後少年一副邀功的模样,“幸亏我反应快,没给人抓到白哉的把柄,还有消除後患的法子都想了出来!白哉可该感谢我才对!”
啼笑皆非。
合着自己在那里一路忧虑又生气,这行事张扬决绝的小魔头反而对自己惹起的风波自鸣得意得很?
“到时候在风沙里打一场,打啊打啊打到旁人视线不及的地方,我就回西域去,白哉只管宣称已经把我宰了,以後……你也就没麻烦了!”自顾自点点头,一副觉得这法子超级妥当的模样。
“你想走?!”
双眉一轩,白哉积压了好些时候的怒意终於翻涌了上来,“我说过的吧,你要敢趁机溜走,就做得你一个月下不了床!”
“啊……”
张口结舌,似乎想不到这麽百无禁忌的话会当面从白哉嘴里说出来,刚才还各种装傻充愣的少年一下呆在了那里,而穠丽的红迅速就从脸颊蔓延到了耳根,继而是颈子,红唇张合了几下,又咕咚咽了一下唾沫,“白……白哉……你……我……”
“你你我我什麽?莫非一护认为我是说话不算的人?”
“我并不是……你别说这种话啊,都不像你了,真的,白哉,我们总之不可能在一起的,我喜欢你,真的喜欢,但无论如何,我也无法忍受隐姓埋名,一辈子见不得光地留在你身边,你该不会……”
语意淩乱,面红耳赤,少年的窘态如此青涩,也说不出的可爱。
白哉懒得去计较这小笨蛋的纠结心思了,至少他能确定的一点就是,即使苍雪不再,他在一护的面前恢复成了朽木白哉,一护对他的心情,并没有改变。
只是一护有自己的坚持,这白哉能理解。
一护有必须归去的家,白哉也明白。
一护不愿意连累他,却也无法委屈自己就这麽留在他身边,白哉更加能懂──早就清楚,他不可能困住一护太久,那个最初让他锺情的一护,一直就是要自由高飞的鹰,不是能养在金丝笼子里的家雀,否则,他飞扬的神采,他蓬勃的生气,他莹透的心灵,都将渐渐枯萎下去,徒留躯壳而已。能够凭藉一护的伤势暂时将他留在身边,趁机占取了他无瑕的身体和心灵,已经是得天之幸了。
不应该有所抱怨。
自己所承受的痛苦,那一想到分离就宛如骨肉割裂一般的痛苦,一护也未曾少受半分。
怜爱,忧伤,占有的欲望,证明的欲望,一瞬间在心头喷涌如潮,而激浪翻卷。
拉过还在喋喋不休其实也并非不心虚的小笨蛋,隔着石桌,白哉扣住橘色的头颅按向自己,直接就攫取了那嫣色湿润的,带着酒香的红唇。
心头所有的焦躁不安,都在唇瓣相触的瞬间平息下来,而陡然上窜的,化作了无限深浓的爱意和欲望。
“一护……”
本来是打算让白菜直接去玉门关的,结果跟茜玛商量了之後,还是要先见一面才行卡卡卡卡卡,玉门关外都是大风沙,一点也不合适白菜实践诺言啊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