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渊回终於来了。大雪纷飞的冬天,齐商坐在车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抽烟。灰白的气体充满车厢,他将车窗打开一条缝,正好看到熟悉的灰色车辆停在不远处。齐商下了车,颜渊回坐在这里和商奕德说着什麽,朝他招了招手。
齐商挥手示意,正打算走过去的时候,一道男声从他斜後方传来。
“你还没走?”冯未有点惊讶地走到他面前,顺着他的目光朝颜渊回的方向看过去,“那是你朋友?”
齐商皱了一下眉头,冯未接着道,“不是说你去接他吗?”
车里的颜渊回和商奕德拉拉扯扯不知在争论什麽,突然,商奕德猛地倾身捉住颜渊回的手腕把他压制在靠背上,从嘴型中能看出,他正一字一顿地认真阐述。
冯未一下子明白了他们的身份,朝齐商询问的挑眉,“既然你的朋友带了男友过来,你要不要尝试一下四人约会?”
商奕德和颜渊回的争执告一段落,砰地一声,颜渊回甩手关上车门。齐商听到天大的笑话一般,玩味地笑着瞥了冯未一眼。
本以为冯未是个明事理的人,已经给了他这麽明显的警告,他不会再越过界限。谁知就在颜渊回走到他们跟前,回头朝商奕德摆手时,冯未一下揽住齐商的肩膀,接着就俯下身想靠过来。
齐商想也不想给了他一记肘击,“冯先生,请别忘了,你不是我男朋友。”
颜渊回站在离他们几步远的地方迷惑地看着齐商,齐商不耐的下达逐客令,“天这麽晚了,快点回家见儿子吧。”
他说的既不留情面又没有挽回的余地,冯未吃瘪一样沉下脸,撞见齐商明亮的眼镜下透出的阴狠目光後灰溜溜地走开了。
以後两人谁都不会再见谁了。
刚刚结束了一段关系,齐商没有多想,突然注意到颜渊回身後,商奕德并没有把车开走。他以为朝这边看的男人是在关注自己的好友,然而顺着他的眼神一打量,惊讶地发现他凝视的人竟是自己。
齐商皱了皱眉,商奕德的眼光里有一丝不屑,他朝男人看回去,後者出乎意料的软了态度,将头转向一旁,慢慢地驱车离开。
大雪茫茫的黑夜里,俗世旅人各怀心事。
第六章
下雪的那天晚上颜渊回买了很多东西,大包小包一起塞进齐商的车里。他一直是个生活很克制的人,也许是因为从小家庭情况不太好,也许是天性隐忍,总之,他很少有做什麽事成狂成瘾的时候。
购物狂这个角色看起来怎麽也不会按在他头上就是。
齐商看着颜渊回抿紧唇瓣一言不发的样子,他的双眸直直看着前方刺眼的车灯,好像一点也没有被影响似的,在孤寂的夜里,昏暗的车厢里,神态一如往常,缄默安稳。
不过隐隐有低气压从身边飘过就是了……齐商打了个寒颤。
他和颜渊回只吵过一次架,那一次让齐商知道了什麽叫平时不发火的人一旦生气有多惊天动地。从此齐商再也不敢对他无理取闹了,虽然两人中比较活泼的是自己,但有什麽情况发生的时候主导转折的人常常是颜渊回。
齐商对此也无微词。他本身是个在生活中很随意的人,随意的伴,随意的城市,随意的衣服。他的大部分精力都花费在工作当中。生活上的事情有人安排和打理,他乐得自在。应该说,工作才是他的生活,而“生活”只是他的调剂,偶尔他还要嫌弃“生活”占用了太多时间。所以上床像打仗,一定要选取最佳武器,尽快占领高地,把旗帜插上洋洋得意。他享受被圈内人捧在手心的感觉,虽然知道好多人对他颇有不满,但是他懒得去管。
另一方面,齐商不像别的GAY,他讨厌购物,和王美玉谈恋爱那段时间他就甚是厌恶这项活动。在美国读书的时候,有好友是国内女生,发现美国商场经常打折,欢天喜地地拉着齐商想冲进去一展手脚,被齐商眉毛抽搐地嘲讽之後反嘲笑齐商直得比直男还直。最後,齐商和其他忍受不了老婆逛商场的脚痛男人一起坐在旁边喝着咖啡抱怨上帝造物真是神奇。
仍然不知道自己所租公寓密码的齐商今天晚上被颜渊回收留了——话是这麽说,实际上齐商被颜渊回和大包小包们扔在车里,而颜渊回转头飙车找商奕德理论去了。
耳边残留好友道“我去让他把东西送回来”时淡定从容的声音,齐商目送着看上去极不符合颜渊回性格的骚红色跑车带着风驶远了。他拿着两人今晚买的衣服上楼,夜深人静,高级公寓中没有来往的人,光洁的地板回响着靴子的哒哒声。齐商低头看见清晰地映出自己衣着的地板,停了一会,迈步走向电梯。
电梯被清洁得鋥光瓦亮,齐商注视着缓缓关上的电梯门中倒映出的身影。李修选的帽子很漂亮,手套戴上去也软软的,精致的剪裁让它能恰到好处的贴服在手指上,既不会影响活动,又能呵护关节。齐商於是动了动,手指拉高和李修所戴的,同款的围巾,将鼻子埋在里面,深深地吸了口气。
然後他拉下围巾,呼出的白气在微凉的电梯间飘散。等到电梯叮的一声到达楼层,齐商抱着一堆袋子走了出去。
打开门,偌大的客厅漆黑一片。齐商熟门熟路地拧开大灯的开关,装潢前卫的客厅展现在明亮的灯光中。落地窗的窗帘没有拉上,齐商将手中东西扔进沙发,走到窗前凝望城市绚丽的夜色。
社区和楼层的位置都是颜渊回精心挑选的,昂贵的落地窗就是为了能让人俯视深夜的美景。齐商在窗边的米白色软垫上坐下,对着落地窗哈一口气,手指划过雾蒙蒙的窗面。
他的影子和璀璨的灯火交相辉映在带着水汽的落地窗上,齐商穿的很简单,灰色V领的毛衣,厚重的黑色大衣,规整的头发陪着俗气的黑框眼镜,摘下唯一点缀的围巾後,看上去既沧桑又冷淡。
齐商揉了揉头发,摘掉眼镜,对着落地窗笑了笑。玻璃倒映的人妩媚又妖艳,简直像换了一个人。房间里的暖气开得够大,齐商脱下大衣,找出新买的衣服。新衣服的风格年轻又新潮,他不确定颜渊回能不能回来,而且这个家里的好多被子枕头洗漱用品都被商奕德卷走了。
齐商想出去过夜,他拉黑了冯未的手机号,刚刚和他断绝关系,需要找一个新的人作伴。
这样的场景有点熟悉,齐商想了想,想到自己遇到李修的那天晚上,之所以搭上他,也是因为前一个和女人结婚了,他忙於找一个新的人填补空位。
那时候自己和李修好像还约定过做炮友呢。想起来真是好笑,齐商这样想着,轻轻笑出来。
倒不如去找他吧?
脑海里突然出现这个想法,老实说,齐商还真的认真考虑了一下。反正他和李修现在的关系已经够奇怪了,再奇怪一点又什麽呢?
想起自己刚刚提出来颜渊回家中时,对方眼中一闪而过,然後努力掩饰的体谅,齐商便有些懊恼。明明应该趁刚才抓住李修质问他为何不打招呼就改掉密码,为何不告诉自己密码。明知对方有意要自己难堪,却像只蜗牛一样顺遂他心意地退回壳里,甚至为了躲他倒着走,真是没出息。
靠,那公寓老子也是交了房租的!
齐商想到这件事,满肚子火气又上来了。
他推翻了之前搬出去租别的公寓的想法,决定明天就去看房子,找到合适的就买下来。
“哼。”
想得太入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鼻腔中冒出的不满声。
门铃响了,齐商从地上爬起来开门,颜渊回出乎意料的扛着被子站在他面前,冷静地看着吃惊的齐商。
“愣着干什麽?车里还有,忙我去拿。”
男人虽然面容一般,冷峻起来却别有一番风味,齐商贪眼多看了他几下,被後者瞪回去。
“你今天晚上不想要枕头了?”
齐商笑了一声,“不要,人家今晚想跟你一起睡。”
颜渊回懒得白他,动作利索地走到沙发旁用脚推推大包小包,把被子放在沙发上,然後打开卫生间的门,半个身子探进去,精瘦有力的手臂一抛,把收纳盒中的洗漱用品扔到洗手台上。他回头见齐商还站在他身後,眉头一皱。
齐商只见他冷静理智地完成一连串动作,一点都不像气急败坏的样子,但是多年的了解让他明白,颜渊回多半已经急火攻心,眼下全是回光返照——呸呸,他汉语明明很好,怎麽这麽乱用词汇……
他不问,颜渊回是不会主动说的。这男人真正生气起来的时候就像深不可测的大海,表面安静稳定,其实心里波涛汹涌,偏他脸上端的全是正经,就像投行里行色匆匆的一把手,不苟言笑,严肃沉稳,让别人觉得跟他多说一句话都是浪费他的时间,哆嗦着给他让路。
李修和他有些许相似呢,齐商眯起眼睛,接着摇摇头。
“干嘛让我拿?你男人呢?”齐商计上心来,倚在墙上问。
“死了。”
“……”
“我杀的。”
靠,这有点像真的。这不会是真的吧?不会不会,他一定在开玩笑。
短短一秒内,齐商心里几度变换。颜渊回这家伙非常爱说冷笑话,当然,他的性格导致只有非常亲密的人才知道这一点。现在他用一脸诚恳的表情简短有力地吐出几个字,一下杀的齐商措手不及,几番挣扎後明白八成颜渊回要和商奕德分手。
“死心了?对他?”
齐商不忍,拍拍手准备下楼拿今晚的铺盖,颜渊回突然在背後道。
“心死了。”
那一声低沉又缓慢,转过身的齐商一刹那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以为房间中根本没有人发出声音。但是一两秒後,他反应过来那是颜渊回在淡淡地阐述一个既定事实,一个过去。齐商回过头,张了张嘴,颜渊回收拾着沙发上的东西,显得专注又清醒。
然而齐商知道那是他脑子乱成一团的象徵,他只是拼命让自己有点事情做,不至於显得太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