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贵厅堂中,长到过火的餐用长桌中央,行事向来颇低调的无能少年此刻正以风火雷霆的万均气势,横扫着眼前数不尽也说不出名儿的美味珍馐。
如果是在平时的情况下,面对着这一堆又一堆的超高级料理,奇诺一定会抱持着怎麽可能啊这种天上掉下来的礼物,里面该不会有下毒啊的悲观想法。抱着咕咕叫的肚皮,强迫自个儿相信那一定是黑暗角落某个不知名假想敌所设计的恶毒陷阱。
不过现在……管他的!
在饿了一天一夜又一整晚跌跌撞撞、一直掉入奇怪的空间结界完全找不到出口的窘境下,无用少年对於要离开这座黑暗堡垒的想法早就丢到天边去了。
奇诺他啊现在满脑子只想着要怎麽肚子填个大饱,等会儿还得顺便偷偷打包一些食物,以应付下一次他可能又会被遗忘在角落乏人问津的悲惨情况。
但,再怎麽专心於食物上,奇诺潜意识中还是很难忽略自方才就在餐桌两端壁垒分明的黑闇。
呜……现在明明是晚上,蜡烛也都点得透亮,为什麽那两位还是那麽喜欢搞“恐怖”啊……这样我很难吃得下饭耶……
在心底小声抱怨着,不过无胆少年可不敢在这当头在老虎嘴边拔毛,毕竟他还想吃的饱饱地、活着看到明天的太阳啊。
这该不会是我悲哀人生中最後一餐吧唉唉唉……
吃不停的少年在内心第十七次的哀叹後,继续与眼前看似未减少过的丰盛大餐奋战。
广大的空间之中,似乎仅存刀叉杯盘的激烈碰撞声……才怪!
「变态。」一颗葡萄飞过去。
「……。」
「下流。」两颗葡萄飞过去。
「……。」
「野兽!」一整串葡萄飞……在半空中画出漂亮的弧度,越过在餐桌中间不断埋头苦吃的奇诺头上,没入在上宾主位的黑暗中。
「……琥珀,你的主人叫你。」一只指结分明的大掌默默地将被当作武器的葡萄放入在一旁等待的托盘中,并不忘顺道给对面某个无聊吸血鬼来一记回马枪。
「主人叫我有事吗?」黑暗中一双闪耀着黄宝石色泽的翠绿猫眸眨了眨,缓缓地自黑暗中步出回到回到应待的位置,并将自己好不容易回收的可怜水果小心翼翼地移回主人面前的盘子上。
「在说什麽啊……你这个变‧态‧王‧子。我可爱的小猫咪的名字可不是你这种下流王子叫的起地。」寒青血芒大手一挥,鬼才状似十分不爽的将手上烟星直接熄灭在质感上好的红木桌面。如音乐家般优美修长双臂自紫雾中探出,环上了在一旁站定的少年执事腰上。
「我亲爱的猫儿啊那家伙可是对青涩果实也毫不留情的大坏蛋呀,你看那只小狗狗也不过才不小心惹了这只禽兽就……哎呀真是好可怜好可怜到现在都下不了床喔……呐呐,琥珀……我可爱的琥珀,你要去那儿啊?」彷如娇艳欲滴的血色蔷薇轻吐蛇信,用着剧毒的尖牙咀嚼着最甜美的妄语。邪气男子环在纤瘦腰间的双臂用不容抗拒的力量,如蛇固执的缠卷紧缚、丝毫没有任何放松的打算。
「桌子……主人、我……」不稳的气息泄漏瘦小执事被箝制的不适,但那张宛若出自名家之手的塘瓷脸蛋却一如往常般面无表情,尽职的不肯表现出一点情绪。
宛如戴上了苍白的舞会假面。一瞬间煌泉还以为自己看到了一个努力呼吸、开口的可动式关节人偶,正在假装自己活着。
同样的苍白,男人眼前忽地浮现了小狼昨夜的异状。
在发出意义不明的呜咽後就昏死了过去,不论怎麽叫唤都有如沉入恶梦般恐惧着不醒、也不愿醒。原本沁着淡淡玫瑰色的面颊刷上了一层吓人的死白,精巧的五官霎时不真实地彷佛精致的白瓷娃娃。
感到心口顿时一阵揪痛,但男人无暇理会。印象中的苍白无助的太过鲜明,如果不是那若有似无的微弱呼吸,煌泉还以为自己怀抱的其实是制作精巧的人工生命。
「哟哟,王子殿下那是恋爱的神情喔。」忽地一句戏谑似的语气震住了煌泉的思考。也将男人原本心系小狼儿的神魂给震了回来。
「……」沉默、无言以对、无话可说。十分难得的,煌泉对於鬼才讥讽似的语句第一次失了反唇相讥的心情。
而对男人投出震撼弹的鬼才也不像以往马上大肆嘲弄、讥笑煌泉的失态。他只是持续用着一脸莫测高深的表情注意着魔接下来的一言一行。
像是不满某人不动的视线般,鬼才大手一横就将琥珀推到身後用紫雾掩盖,但男人十分清楚那只是吸血鬼领主使用空间转移将小猫移到小狼身边的动作。
已经……醒了吗?如果小狼儿发现自己又是孤单一人的话,说不定又要吓得手足无措了。啊不对,他说不定会自动开始探索花园,然後又因为发现了什麽新事物而喜不自胜吧。
「啧。」冷冷咋了声。煌泉发现自己无意中牵挂着小狼的思绪後,一股无名烦躁就开始隐隐盘据在他的胸口。
不再理会沉浸自我思绪的烦躁魔,鬼才眼底倏忽而逝一抹精光。打定主意苗头一转,他决定直接向不知要吃到何时的无用学生开炮。
「我说诺诺啊……」
「呜!」
没想到才一开口,奇诺就被惊得哽住了。
只见他手忙脚乱的抓起一旁的酒瓶,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就往口中猛灌。结果一瓶上好的陈年香槟就在鬼才惋惜的眼神中,不明不白的被乾掉了。不过、深吸一口气,算了。反正他这无用学生的没胆也不是一天两天就可以轻易改变的事实。
「诺诺知道警备队的波波和小约吧,啊还有还有打更的鲁鲁。」习惯性将双手交叉摆在下巴放在桌上,鬼才不自觉流露的教学架式令奇诺有一种开始上课的错觉。
不过那个乱七八糟的称呼是怎麽一回事?明明是很厉害的灰属种族,为什麽在对别人的称呼上总是这麽偷懒到令人欲哭无泪的地步呢。还有我叫奇诺啦真是……
默默压下心中不小的怨气,少年轻嗓似的轻咳了下,一改之前畏缩的模样,就连对吸血鬼领主的称呼也换了。
「呃、教授是指野兽攻击事件中唯三的死者,波维亚先生、约翰先生跟鲁本大叔吧。」不过看来奇诺内心的无奈倒是没有任何稍减的迹象就是,这点从他过度平静地更正鬼才的称谓错误时的态度就可以隐约嗅出。
但对鬼才而言,奇诺的更正根本不是重点,所以他很大方的直接忽略。
「对於他们都死於兽族的惨忍手法,你能基於手边的资料提出什麽想法吗?」
「嗯……根据资料显示,三人都是被活活撕裂死去,和以往狼族会将猎物啃食乾净的做法完全不同。」无奈少年努力地回忆昨晚才翻过一次的几张资料,老实说如果上头没有教授事前的红色圈点,他实在是很想直接跳过这几个要点。
「那对於他们都不约而同死在同一个地点、且是在相同的时间点上,你有什麽看法?」血红唇办露出了诡异的灿烂笑容,但因为两人之间有些距离,所以就连平时极小心的奇诺也没有发觉那抹诡笑之後的用意。
「我想、那应该只是巧合吧。」奇诺平静的脸色一如之前没有起伏,只有微颤的指尖泄漏了他费力掩饰的惊惶。於是鬼才唇边的弧度又上扬的更多了。
「喔,如果是巧合的话,又怎麽会这麽刚好是在要去你小屋拜访的路上失踪呢?该不会是你另有隐情吧,如果知情不报的话,依法我可以将那只小狼处以重罪的喔。」无视自长桌对面强力放送的杀意,鬼才眼神一变就导入正题。紫色迷雾霎时在奇诺眼前旋成惊心动魄的绮丽幻彩,不觉中少年原先隐晦的眼神开始失焦,硬直的语调也开始变得虚无飘渺。
「不……完全没这回事,月狼和这整件事……一点关系也没……」
「啧啧啧,好无聊的诺诺啊,换一句台词吧。」将轻挑的食指摆在眼前摇了摇。邪美男子笑得更加美艳动人。「不然教授换个方式问你好了,你是在何时、何处遇上月狼,又是在什麽样的情况下把他捡回家的呢?」
「两个多月大概、三个月前……迪米溪谷……月狼他受伤、丧失记忆了……那麽稀有的、应该已经绝种的、月狼一族……好可怜、好可怜、要好好保护……才行。」意识似乎还在潜潜浮浮的挣扎,但愈是想要压抑,隐藏在内心深处的真实就愈不受大脑下达的指令,一点一滴地自嘴边无法克制的流泄而出。
「嗯哼、这还差不多。不过看来小狼失去记忆的时间地点都和狼王死的点非──常的接近喔。您说是吗,王子殿下。」十分敷衍的对陷入沉默的男人再丢了个未爆弹,鬼才直接对自我神智已经在垂死边缘的少年尖锐提问。
「满月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麽事?」
男子的语气一寒;椅上瘦小的身形一弹,苍白的颊上开始浮现挣扎的冷汗。
「呜……没、没有什麽都没……」
「嗯……」冷冷上扬的语调无声的给予威压,即使闻到少年绷紧指节下的血腥味也依然不改前提。只是笑着、嗜血的笑着,眼神阴毒得宛如盯上青蛙的巨蟒。
「呜不行……我不……」使劲摇着头,但脑中催促的声音却不减反增。
「是血……对吧……」嘶嘶的低语,在紫雾中潜伏的已是非人理解的恐怖存在。
「喝!血、好多的血……美、好美的月……」
似是被眼前幻象迷惑回到了过去,少年克制不住腹部不断纠结的恐惧感,像是要呕吐一般猛地开口歇斯底里的嘶吼道:「浑身是血的他好美是月也不是月长大了可是眼神像在梦游像在作梦、晚上不见回来时浑身是血笑着也哭着被恶梦侵蚀然後睡了忘了然後又是下一个满月然後又是血、血血血血血啊啊啊不会的月好乖好可爱虽然很调皮很捣蛋可我知道我就是知道凶手绝对不是不是、绝对不是月!」
碰!
像是用尽最後一丝气力,少年大喊出声後两眼翻白应声倒下。而在同时,巨大的桌椅碰撞声也重重响起。一前一後、巨大回音冷冷回荡消散在气氛诡异的厅堂中。
嗤的一声。一点火星闪烁在迷幻的紫色寒雾中,衬得石榴色的眼瞳散出了腥红的谑意。
「怎了王子殿下,有急事?」
彷佛适才的逼供都是幻境。鬼才一附没事人的闲适样,完全遗忘了那具被他整惨了、现正倒在桌面昏死的可怜少年。
椅子被过大的冲击撞倒在地,魔维持着两手垂在身边的紧绷姿势挺立着。
「你想说什麽。」
「嗯……没啊,王子觉得人家想说什麽呢呵……」
「你觉得“牠”是凶手。」冷冷地,彷佛野兽的低咆。
「噗嗤。」
「你,怀疑“牠”,是整个攻击行动的主谋!?」几近咬牙切齿的语调。
「哎呀谁呀──哇,王子好棒喔!这麽快就知道主事者是谁罗。人家可是什麽都不知道喔。」极度夸张的耸肩摇首。如果不是那张毒艳脸上太过鲜明的讽刺笑意,这男人看来已经有粉墨登台的资格了。
「不过看来事实已经很明显了。」
鬼才吃吃地笑着,但笑意从一开始就没有到达眼底。
「那麽糟糕的演技在身为英明领主的我眼中可是超别脚的说。
其实什麽丧失记忆是陷阱、是骗人的吧,在我看那只小狼说不定十分清楚一切,不要忘了它可是月族呢,是传说中聪明又冷血的月族喔。狼王大概也是被他设计的呐。
接下来,牠先故意佯装弱势博取同情使我的学生引狼入室、然後再趁机打探城内状况,等时机成熟就要一举进攻推翻我们的统治。
之前那三个笨蛋应该只是先牛刀小试一番,想要混在其他的森林部族攻击事件中,只是没想到我们早就察觉了,是吧王子殿下,我想您一定早就知道了对不。」
陷阱、欺骗。
几个关键字像是刺中了男人的痛处,原先阴郁的脸色更加沉重,无声的闇杀戾气冷冷蔓延。
陷阱、欺骗、然後是──
背叛!
「证据……」魔再也听不进任何调笑话语。
以往不论对方说什麽他都可以视若无睹,但今夜不一样。说不上是哪里不同,魔只知道、自从那只小兽带着坚决又脆弱的大眼无端闯入了他的世界之後,有许多之前刻意遗忘的伤疤一次次的,被狠狠掀开。
「嗯哼,人证不就在那儿吗。啊不对,诺诺好像吃太撑所以晕过去了耶……」
「闭‧嘴。」这家伙是故意的!
然等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暴力鲜红充斥了眼前一切,背部的旧伤彷佛撕裂着狠狠作痛。魔彷佛又听到了那令人作恶的阴笑、令人厌恶的嘴脸……
僵持的气氛,冰寒到足以冻结时间的空气。
对视着,两个男人眼底的杀意都是真的,一个是对着彼此;一个是对着过去。
碰!
厅堂暗门打开熊熊撞上墙壁的声音。
凌乱的发丝,直竖的猫耳,划破精美壁纸的利爪。一口气都还没换上就大喊出声。
「不好了主人!月狼他……!」
事态紧急!
眼前鲜红血障尽退。煌泉霎时移形,浓烈滚滚黑云直冲屋顶花园而去。
而鬼才也不罗嗦。指尖优雅一画一个半圆、就消失在迷雾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