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叫你别去福利社吗?」
这是石轩清醒後,我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虽然我是非自愿性的罪魁祸首,但我是不会自行坦承的。明明是自己做错事,更要明白点出受害者的过错在哪里,这是我苗小砖奉行的人生真理,天晓得我靠这真理脱了多少罪。
石轩平躺在保健室的病床,双眼惺忪地望向坐在一旁铁椅上的我。
方才在福利社,石轩不仅被我撞倒的货架压倒,还被我用力坐上腹部,他痛苦地闷哼一声,在货架下方昏厥过去。
当时被这一幕吓到面色发白的高瘦男也在场,高瘦男呆愣在一旁,盯着翻覆杂乱的货架惨案,嘴里念念有词。
我不晓得他究竟是不是因为惊吓过度而产生异状,我只是硬撑起处处发痛的身体,由倾覆的货架上爬起身,勉强站稳,对着他喊道:「你,过来!」
直直立於倾倒的货架旁,我像召唤小狗一样将高瘦男喊了过来。
同时,其他跌倒的学生也跟着一一站起,有些因瘀青疼痛而紧蹙眉头,有些撞到肘腕间的麻筋,站在一旁频频哀叫,还好没人受到什麽流血的外伤,不幸中的大幸。
周遭议论纷纷,我一概当没听见。
「你扶那一头!」站在货架左侧的我指着金属货架的右侧,向惊慌失措的高瘦男下令:「跟我一起把货架抬起来,快!」
高瘦男被我的音量吼得双肩一抖,连忙点头照做。
於是我们一人扶一边,很快将货架搬开。还好金属货架虽然看起来巨大,但重量并不算太沉,架子本身的结构有点不好说破的简陋,要挪移偏轻的货架对我们来说,算是轻而易举。
移开货架,我赶到石轩身边,石轩倒卧於地,双眼紧闭明显失去了意识,可能被金属层架敲到头了吧。
我要高瘦男过来一起同心协力架起陷入昏迷的石轩,高瘦男照做了,随而与我飞快将石轩送到保健室。
後来该说是保健室阿姨敷衍呢,还是纯粹淡定,她简单诊断後,判定石轩没什麽大碍、睡一觉就会好,接着就交代我一些琐事。
「等一下那位同学醒来就问他会不会想吐,我要赶着去教一年级的护理课,本来要替我代保健室班的老师刚刚说临时有事不能来,啊不然你帮我代班好了,还有,旁边那个男生!对,你,来帮我搬器材好吗?今天要上人工呼吸,东西太多了我搬不动。」
於是事情演变成现在这样──
高瘦男莫名其妙变成保健室阿姨的助手、与保健室阿姨一同离开保健室,我莫名其妙变成石轩的看护,甚至我还得代理保健室阿姨的职务。
麻烦。
真是麻烦。
照常理来说,我这人只要遇上麻烦事就会毫不犹疑地逃开,就像校庆摊位的值班,我跷得没有迟疑。
却在这棘手的情况下有了罣碍。
我竟然放心不下。
我莫名地焦躁不安,我想这就是所谓正常人会有的「为他人担心」的心情吧。於是我进而以为石轩醒来後,我对他说的第一句话会是:「有没有哪里痛?」或是:「会想吐吗?」
然而,真正脱口的却是:「不是叫你别去福利社吗?」
我听着自己的疾言厉声,刹那间我明白了,我苗小砖在担忧别人之前,总是先担忧着自己的。我怕被怪罪,所以先行怪罪。
刚苏醒的石轩似乎没有看穿这点,他只半眯眼睛凝视了我数秒,再使劲眨眼,似是想对焦视线。
我听见自己冷着语调,再问了一遍:「不是叫你别去福利社吗?」
我真受不了自己。
但这次的询问,我自知多了些忧虑性质的责怪,一如母亲对孩子不听劝的行径所做出的斥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