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利离校後，坐上夏颖乐的脚踏车後座时，我这才有机会提起曲子的事。
「那天听你弹後，对旋律有些印象，但我只记得好像在某部动画中听到，却记不起名字，只好上Youtube慢慢找，最後终於被我找到，接着我又去找了简单版的钢琴谱，就是刚刚的乐谱。」他突然停下、一脚抵地，从书包拿出那几张乐谱，「这给你。你看得懂五线谱吗？」
接过的同时，我点头，「但无法看得很快。」
「如果需要写成简谱，再告诉我。」
「好。可是为什麽？」
「不想把整首曲子学起来吗？」他看向前方，脚踏车再度缓缓前驶。
我看看手中的乐谱，「但这是双手，我可能没办法，而且我家也没琴。」小时候的玩具琴在很久之前的大扫除时，也被阿姨丢了。
「所以你只要练右手，左手我负责。练琴的地点是学校的钢琴教室。星期五关门的时间比较晚，从晚自习结束到校门关门至少会有三十到四十分钟的时间，所以我可以利用十五到二十分钟的时间来教你，这样应该就赶得上关门前离校，如果真的真的来不及，那就……爬墙吧。」他说着笑了。
「这些时间……都是你事先查好的？」
「对啊，总是要先确认後才好计画。」
「但是这样不会被发现吗？」
「如果不幸被发现，你躲着，我出面就好，只是可能就再也没机会偷用钢琴教室了。」
「事情是我们两人一起做的，怎麽可以我躲起来，你出面担错？」
「因为主意是我出的呀！」
「可是……」
「现在事情还没发生，这个问题就先暂放吧！」
我沉默了。不是因为认同他说的，而是不懂他为什麽要做这些；做钢琴模型、找曲目、找乐谱、练琴、查时间、还要冒着被发现的危险带我去音乐教室练习、被发现了还自己承担……
「……为什麽？」
盯着双手的「礼物」半晌，我说。
「为什麽你要做这些事？这些都是浪费你时间的事情，你可以拿去念书或做更有意义的事。」
「对我来说，这些就是有意义的事啊。」
「怎麽会有意义？」
「意义是人赋予的，不是吗？只要我觉得是有意义的事，不就是有意义了吗？我想为你做些什麽──这就是『意义』。」
轻轻柔柔地，那随风飘进耳里的话语，落在某个藏在体内深处的回忆盒子上，轻轻柔柔地……
『小允今天生日，妈妈为你做了一个蛋糕，高兴吗？』
『最近天气好冷，妈妈帮你织了一条围巾，以後出门时就不怕冷了！』
『妈妈做这些不辛苦啊，只要小允喜欢，妈妈天天做给你吃，好不好？』
『小允，对不起，妈妈如果变成小天使後，就无法为你做什麽了，但是妈妈答应你一定会一直一直守护在你身旁。』
『我爱你，我的女儿……』
终究，那时忍住的故作坚强，此时还是湿了乐谱上的一角。
*
那日之後，和夏颖乐之间似乎有什麽不同，却又好似什麽也没改变。然而尽管如此，我们也没打算弄清楚，或许是三年级的课业繁重无心分心，也可能是暂时都想视而不见。不论什麽原因，我们还是会一起买晚餐，偶尔一起回家。
在这样日复一日每天都彷佛过着相同生活的高三日子里，星期五晚上一起偷溜进钢琴教室弹琴这件事，大概是每个星期中最让人期待的一天吧！而且幸运的是，还没被抓到，即使有时遇上工友伯伯来巡察，也能顺利躲过。曲子，也在这样每星期一日几分钟的练习中，逐渐学完整首右手的旋律，到了下学期时，已经能慢慢和夏颖乐搭配上。
这年母亲节那个礼拜的星期五，我们没有落音、落拍、也没有弹错得一起成功地将整首曲子弹完了。那时，像是完成了什麽重要大事，心情应该是激动的，却意外的平静。我知道妈妈一定也听到了，一定也来到身旁了，因为那晚的月光好亮，风吹来得好舒服。
五月最後一个星期五，我们最後一天到音乐教室，一起弹奏了最後一次的曲子。
现在，这首曲子已经不单单代表对妈妈的想念，也包含我和夏颖乐认识这两年来的点点滴滴，这是我们两人共同的回忆。带着这样双份的心情，今天每一个音的落下，都不自觉带着一点的不舍。
进入最後一个段落，心想不知道等等还有没有时间再来一次时，外头走廊亮起手电筒的闪烁。我们对视一眼後，因为已经有几次经验了，所以快速却不慌乱地盖上琴盖，躲进了讲桌底下。一会後，手电筒亮光照进教室，落在讲桌旁，又一会後，地上的光圈不见了。
几分钟後，「离开了吗？」我用气音问道。
面向走廊的夏颖乐稍稍探头看了看後，「走了。」
「好险。」
吁出一口气，我正要离开讲桌底下时，夏颖乐突然拉住我。
「怎麽了？」我问。
「我有话想跟你说。」
「嗯，那先出去再……」
发现他盯着我的表情好认真，是我不曾见过的模样时，我不自觉止住了话。
这不是我们第一次躲在这里，但却是第一次意识到我们两人有多靠近。靠近得能感受到对方的鼻息，靠近得在彼此的瞳孔中能发现清楚的自己，靠近得那一直被忽略的异样心情被挑起了，靠近得我不得不正视了。
然而，我想逃开，但这里的空间就是这麽的狭小，我的手又被紧紧拉着，完全无处可逃。
「可以不要现在……」
我话还说着，他突然给了一个拥抱。
「夏颖乐……」
一声轻唤後，他还是给了那句──
「我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