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桀傲 — 卷一 頻死

萧沐雨睁开双眼,四周一阵难闻的霉味把她推进了谷底,潮湿而冰冷的气息使她不由得打了个冷颤,说实在的,她实在很不喜欢陌生,更讨厌一切都无法掌握的感觉。沐雨用力地眨着眼睛,疲惫的双眼呈现令人难耐的乾燥状态,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带着霉味的氧气从徐霏的腹部向上窜升,慢慢的扩散到胸口,直至咽喉,煞时间她突然愣住了。

萧沐雨的脖子一阵阴凉,银白色的反光映照着她清新脱俗的面容,一把大刀就这麽安静的架在她的胸前。

「搞什麽啊…」她实在不晓得自己应该用什麽语气说什麽话,她抬头望了望四周,左右两排整齐划一的队伍个个精神抖擞的昂首站着,前方几个穿着官服的老爷子面容狰狞,气色僵冷,沐雨无力的挺直了跪在地面上的身子,索性提手把玩着手上的铐链,在这种精神打压的气氛下,她知道自己该做点什麽来分散注意力。

「大胆ㄚ头,当这儿是哪啊?你再动老子便砍下你的头。」一旁看着她的衙役一脸怒颜的瞪视着,以霏无趣的耸了耸肩。

「一个小小的衙役,我赌你不敢,在县太爷底下未审先斩,是何等大罪,我一个女子都明白,大爷不可能不明白吧?」萧沐雨抬头轻扬嘴角,只见那衙役的脸色一阵清一阵白,鲜绿色的青筋以飞快的速度在他的额角跳动,握着大刀的手轻颤,她想,这世上再没有人能让这个衙役如此愤怒了,今儿个就算死,也得死的值得点。

忽地堂鼓「咚咚咚」的响了三声,四周围的气息也跟着肃穆庄严了起来,安静的气息立刻吞噬了整个厅堂,几刻的宁静似乎就是为了替萧沐雨哀悼,身旁押着她的衙役此时已放下大刀恭敬的退到了一旁,她抬头望向缓缓步出的县太爷,他消瘦的臂膀彷佛捆着百年孤寂,在这肃静而充斥着伪装的黑幕之下,宁静似乎掩盖不了他的气宇轩昂,自古清官孤独,施世纶那海阔的胸襟里绝对融着这股凄凉,顶着县太爷的头衔,在不堪的烂泥中依然秉持清廉洁净,此时,当萧沐雨看见施世伦眉间的那股坚韧,她终究得相信,在一潭烂泥中,果真来能开出一朵莲花。

「老祖公,您老人家这会儿可终於来了,晚生魏仁在这儿给您磕头了,求您还晚生乾儿子一个公道…」萧沐雨回头厌恶撇了一眼魏仁,他油腻的脸正热烈亲吻着厅堂的石地板,满身的富贵气息弥漫了整个厅堂,她恨他自以为是的阿谀奉承,在这肃穆中那显得既卑微而无用,空气里的霉味愈发严重了,沐雨怀疑着,是否所有的霉味都来自於魏仁身上那股未退的酒臭,她转过身来凝视着堂上的施世纶,他的眼里也同样充斥着嫌恶与无奈,沐雨知道他是一介清官,可她不知道,一介清官是否就代表着对金银富贵的束手无策。

「行了,咱县衙的地板够亮的,你起来说话,这小姑娘哪儿得罪你了?」

「老祖公,因为前阵子天气寒凉,晚生的乾儿子生了场大病,在床上昏迷了三天三夜,大夫们都说是心忧烦躁所起,让先前落下的病根一触即发,要细心调养,照时服药,并情便渐渐好转,几天前,晚生听说镇里来了个精通医术的姑娘,於是便起了心让她替晚生的乾儿子看诊,看是否有较佳的方子能让他快点转好,可没想到,这不知名的假大夫,竟然一帖药就将晚生的乾儿子医死了,老祖公,您知道吗?晚生那乾儿子不但生的英俊,还是个可塑之才,本想再过几年让他去考官,可没想到,才转眼功夫便被这该死的庸医…」说着,魏仁掩着他油腻而肥胖的脸,眼泪一下子便淌了下来,萧沐雨静静的闭上了双眼,让自己的心游荡於这虚假蒙骗之外,也许,就连香居的那些花旦都没魏仁这瞒天过海的演技,她笑着叹了口气,再次为自己的小命提了心。

「姑娘,这魏仁说的可属实,你真的是江湖郎中,也真的害死了魏仁的乾儿子?」

「施大人,您什麽都知道,又何必再问民女呢?他魏老九是出了名的撒谎精,他说的话是七分作假三分屁,这回是他想至我於死地,您要我说什麽,他就不认什麽,这样的案子,您何必审?不如直接把我斩了吧,省了後续麻烦。」萧沐雨屌而啷当得露出了个玩世不恭的浅笑,在场的大官小吏,没一个不被眼前女子的蛮横洒脱给震慑住的,施世伦沉着气,凝神注视着萧沐雨那毫不胆怯的深邃眼眸,与其说是愤世忌俗吧,施世伦倒是觉得,这个姓萧的女子是故意来游戏府衙的。

「大胆妖女,你…你这是什麽态度啊,施老爷子,这种妖孽不可留啊,晚生原是不想提的,可今而个这事都到了这当口了,晚生一不做二不休,乾脆别给这妖女颜面了,施大人,这女子私骗的晚生好几万的银票啊,您一定要替晚生做主,今儿个要是能平反这局,晚生所幸就当那点银票是和您的礼尚往来了罢,只要您还我那可怜的乾儿子一个清白,晚生舍了那几把银子,也心甘情愿了。」魏仁说的是慷慨激昂,萧沐雨斜眼鄙视地瞥了一眼跪倒在地的魏仁,自顾自把弄手中的铐链。这下子,明的拢络、暗的收买,好几万的银票换她的死,萧沐雨从来就不知道自己可以这麽廉价。

「哦?魏仁,你觉得人命就值这几个钱吗?本县倒是觉得有趣,你买最贵的人命,是高於这几万两银票,还是低於啊?」施世伦的眼中留着轻视和傲慢,但那种傲慢名不是孤傲和不解人情,而是极度不耻,不耻於那些富商眼中的自以为是。

「施…施大人,您这可冤枉晚生了,晚生一向行事磊落,从不做什麽亏欠天下之事,老祖公,施大老爷…」

碰的一声巨响,响彻了整个县衙大厅,各府的官吏们各个屏息住呼吸,在施世伦愤恨的眼神当中映出了萧沐雨那不以为意的浅笑,施世伦这才晓得,堂下那少女的嘴角,并不是游戏人间的玩世不恭,而是傲视群英的气势,自信的张狂。

萧沐雨从踏入县衙堂上的那一刻起,就知道这一仗的赢家绝对会是自己。

「好你个魏仁,收起那油嘴滑舌,本县不屑那套!本县再穷,也不会穷到收你得买命金,本县再无能也不会卖了自己的尊严!」萧沐雨在施世伦那凌人的气势中,看见了少有的刚正不阿,难得一见的高风亮节,沐雨很少对身在高堂的那些权贵们露出笑容,可今天,萧沐雨觉得,她这仗打得漂亮,一半是这新县官的功劳。

「姑娘,你想平反什麽,你说,本县在听。」

萧沐雨淡然一笑。

「县太爷,民女想说的不多,因为这事也不需要民女多说,有人自然会把一切告诉县太爷。」

「哦,谁?」

「那人就在外面,正等着大人您召见呢!」萧沐雨指了指堂外。

「让他进来。」施世纶手一挥,外头的府衙们马上驾着一个瘦弱的青年来到堂上,为人抬头望了望来人,脸色竟倏地毫无血色,他的双手颤抖着,脸上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情,施世纶撇了撇嘴,眼神望向堂下那个年约十三四岁的男孩。

「你是来替徐姑娘作证的?」

「是的,大人,奴才就是方才魏九爷说的,他那相貌堂堂的乾儿子。」

堂下忽然一阵骚动,施世纶眼神凝重的望着那男孩,的确有大病初癒的样子,但却缺少了大户人家的阔气,看他的模样,倒是像个低贱奴才,而非这飞扬跋扈的魏仁之後。

「大人,奴才根本就不是魏九爷的乾儿子,奴才只是魏九爷家的杂工,前阵子魏九爷到香居宴客,看着萧姊姊的玉笛吹得好,人也生的标致,便生了贪色之心,硬是想强要了姊姊,萧姊姊不服,便对魏九爷动了手脚,九爷因此怀恨,才会利用奴才的病嫁祸给姊姊。」那男孩说着眼泪便簌簌的掉了下来,萧沐浴转头瞪了那男孩一眼。

「县太爷,老大爷啊,这一定是这ㄚ头设的诡计,想让魏某难堪的啊,您千万不可以相信这妖女的话啊,县太爷…」魏仁急切的否认反而使自己显得更加站不住脚,一颗颗斗大的汗珠从魏仁的额角滑落,如此狼狈正是萧沐雨乐见的。

她笑着,愈笑愈烈,愈笑愈令人仓皇。

「住口魏仁,事到临头还死性难改,堂上听令。」

几乎所有的人都跪倒在地。

「盐商魏仁,欺侮毁谤清白少女,出口阿谀,心思险恶,并欺瞒府衙县官,试图贿赂、拢络,危害公堂清廉公正,来人,把罪人拖下去,听後处分!」

沐雨的笑容绽了开来,像是一朵火红的鲜花,美丽,却太过刺眼。

府堂的角落里,有一双豪气万千的眼睛也笑着,笑得大方,笑得潇洒,他的一身气宇轩昂毫无保留的散发,那是一种令所有人都无法抵挡的气场,他身穿一袭蓝衫,高挑的身材将一身湛蓝衬得格外挺拔,他从来就没有像这样真心欣赏过一个女子,她的骄傲足以震慑百官,她的玩世不恭是防备,防备着所有人,他知道,那个女子是故意要让所有人误以为,她是一条毒蛇,不可亲近,不可相信,甚至不用同情。

那男子望了一眼堂上的施世纶,朝他示意的点了点头。

*****

江南六月,名不虚传的暑气炎炎,空气中彷佛酿着一股傲气,毫不妥协的将风綑得紧紧的,桐城县上上下下浮着一股懒散,活生生得把江南学气闷在那股热流中了。桐城街上大夥儿熙来攘往的百姓都紧闭着嘴任由汗水淋漓,肩头上的毛巾偶尔散发出一股霉气,只有这种时候,才能光凭肉眼就认出谁是粗人,谁是读书人。胤祥带着一抹轻笑,眼神颇富趣味似的扫视着街上行人,他那袭乾净的蓝衫已经湿透了,汗水才是真男儿的表现,比起翩翩公子,胤祥似乎更喜欢别人把他看作真男儿,他脱去穿在最外层的蓝衫,解开上衣的领子。

「十三。」

衣倌整齐,穿戴合宜,一抹严厉,一丝霸气。

胤祥不必回头就能感受到那样强烈的气息,来人的面容彷佛凝着孟冬的雪,高挑的身材遮住了午後悬挂在斜角的圆日,他永远都有那与世隔绝的冰冷,就如同腊月冷梅,不用追随,不需相欠,他鹤立鸡群,傲视群芳。

「四哥,今儿个什麽天啊?您这样还不把自个给闷死?」胤祥仰头搧了搧脖子。

「十三,这要是在宫里,你又得挨阿玛训了,贵为皇子,这样袒胸露臂的,成何体统啊?」胤祯笑着摇了摇头。

「四哥,你就别在这里罗罗嗦嗦、鸡鸡歪歪了,我胤祥是个粗人,从小就在军营里长大,不像四哥您温文儒雅,进退得宜啊,对不住啦。」胤祥笑着拍拍胤祯的肩膀。

「瞧你油嘴滑舌的,倒是正事儿办得怎麽样啦?」

「我才想问你呢,四哥,你这会而是跑到哪儿溜搭啦?我这找了你半天了。」

「我方才啊,可恰巧瞧了场好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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