埔路死了。
格林是埔路的朋友,虽然格林不太明白他在埔路心中的定位。他假设过,有好的朋友、好朋友、普通朋友,或者不是朋友的朋友。种类听起来有点复杂,但总的来说是朋友没错。
对於埔路的死,他是有些感伤的。
格林依稀记得他们初次见面的场景,那是个风和日丽的宜人午後。现在回想起来那时的天气,实在很适合约会啊。可惜当时被女朋友放鸽子,空等的烦躁让他心情很糟。不过没多久,格林就看到让他觉得更糟的。
放了他鸽子的女朋友正挽着别的男人的手,笑得一脸幸福娇羞,俩人样子亲密得让他觉得瞧见那画面和直视阳光一样刺眼,但是格林知道,那是太过相配才显得刺眼呢。
他默默地纠结了五秒,想来长痛不如短痛,格林大步跨出,以一种云淡风轻的态度向前打了照面。
「嗨,真巧。」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向来气势逼人的女友呆滞失语。
「旁边这位是哥哥、弟弟、亲戚还是男朋友呢?」好脾气地笑了笑,格林好心地给了选项让对方回答。
「男朋友。」旁边的声音不紧不慢的先行回答。
声音低沉磁性得很好听哩,这是格林对埔路的第一印象。
这样回想起来,格林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面对这般情况,自己总该是生气的,被女朋友放鸽子又给绿帽戴欸,总得应景地发个火咆哮一下才是。
可惜除了心情上难免感到的受伤,说到生气嘛,他怎麽努力想都只有些微的叹息,好像有种……早就知道会有这麽一天似的,倒是埔路好听的嗓音让他印象还略深一些。现在想想或许也正是因为如此,在之後的日子才会有所牵连吧。
可惜现在的自己,连一丝半缕的牵系都找不到呢,好可悲。
然而当下的格林其实没想太多,过不久就交了第二个女朋友了。
而之後再看见埔路,已经过了一个多月了,比较让格林注意的,是埔路身边的女伴换了。
虽说是注意了,但也不觉得是什麽意外的事呢。格林叹了叹,想到前女友,除了有些模糊的轮廓外,就没有更多感触了。
或许自己并不那麽爱她吧。
这麽下出的结论让格林有些伤感,还有点不知所谓的愧疚。
******
是夜。
格林默默地走在路上,是通往埔路墓地的路上。
对於这样的行为,格林发现要说出个理由其实很难,也许行为本身就是种原因了吧。
格林想起坚持土葬而不火葬理论的埔路,还记忆犹新着,他说他怕痛。
那样肯定的口吻、表情认真得可怕。
谁知道人何时才算是真正的死亡呢?也许断气了,感知还在,焚烧时铁定痛得要再死一次啊,再者,听说灵魂抽离肉身时是非常难受的,这让他光想像就受不了,火葬就别了吧。
听完这话的格林不知道该怎麽回答才好,看到总是一副深沉样子的埔路,如此认真地说着这样的理论,真的是,非常奇妙啊。
在格林反应过来时,人已经在埔路的墓旁待很久了。
不知道是何时开始的,自己的手指像是有意识地在泥土中不停翻挖着,像是执着地要寻找什麽令人渴望的东西似的。青涩的草味和着坟土腐烂的气息随着土壤的翻动张扬漫出、而後肆意扩散、最终缓缓溶入空气中。那股堪称死亡的气息让格林不自觉地陷入疯狂,像是耽溺其中又像被围困其中,这种感觉大概就像踏入泥沼吧,一旦深陷就无法自拔,而後越沉越深,渐渐窒息。
真的是,让人痛苦却又沉醉的愉悦感觉啊。
翻着翻着,隐约碰到了东西,想来终於翻到埔路的棺木了,格林几乎发自内心地微笑起来。
好开心,就像寻宝一样呢。
******
自一片凌乱中翻找出自己所欲寻求的东西真的很有成就感呢。
格林边细心的拨开棺木四周的土,一边忍不住这麽想着。
棺木那木质的手感很好,还隐隐有些木头的香味,大概是因为还埋得不久吧。眷恋的抚着棺椁,格林的动作轻轻的、温柔的,彷佛怕把埔路吵醒般的,而後又忍不住痴痴地笑了起来。
轻轻缓缓的笑声在空气中低荡着,伴随的是令人撕心裂肺的错觉。
呐、你这样笑,比哭还难看啊。
恍若叹息的语调忽地在格林耳边响起,熟悉得让人眼眶发热。
忍住想要颤抖的激动情绪,格林胡乱地四处张望,想要找到声音的来源,但放眼望去,除了原先那般空无一人的清冷凄凉,便再无其他了。这让格林不禁恍惚了起来。
刚刚那声音明明是很贴近的啊,现在却是如此不真实。
果然只是错觉吧。
啊啊……再也听不到这样带着宠溺又无奈的语调了。
好舍不得。
格林瘫软地任由身躯侧靠在埔路的棺椁上,自顾自地望着这巨大的木箱子傻傻发怔。总觉得自己好像什麽都没有了,但是要具体说出少了什麽又是难以叙述。兴许是埔路的存在已经像习惯一样融入了骨血吧。
但明明在埔路还没闯入自己生命时,自己也过得好好的啊。
习惯真是种可怕的东西。
但是除了做出这样感叹,格林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麽。自己就像被关在笼子里的鸟儿,身陷囹圄,失去了飞翔的自由,只剩下咽咽呜呜啼叫的权利。
呐、真可惜,为什麽不是用童话故事里的水晶棺呢?这样就能一直一直看着你了。
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把你翻出来的啊。格林像是埋怨那般的喃喃着,连自己都觉得太过孩子气。
也罢,这样子正好呢,可以很理直气壮地做些不成熟的事,因为我就是孩子气。
呐、你说是吧?埔路。
你知道吗?
我很孩子气、我现在好想见你。
像是无法回应格林似的,不论周遭或时间都像静止了般的万籁无声。
啊啊……
唯一的钥匙已经丢失了,自己大概再也走不出囚笼了吧,那名为埔路的囚笼。
******
格林像是着魔般的想把棺木掀开,用力得手指都渗出了血
明明就是想把一切都交付的对象,当时却始终畏怯着、不愿正视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刻意的、总是保持点若有似无的距离,让对方追逐着、每当以为要抓住了却仍是扑了个空,就算自己才是最想伸出手的那个人。
格林是多麽渴望着那份从来不熟悉的温暖、却惊恐着自己即将产生的依赖,他不敢确定那份温暖是否会一直存在。
因为害怕被放手,所以想让你怎样都抓不到我。
但明明活在这世上,我们从来没有时间做自己,我们只有时间快乐。
我忘了这个道理,我忘了珍惜当下。
我忘了自己不该如此贪心。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