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名字是娘给我起的,二婶说那实木樨花开得特别好,整个院子都盈满了香气,加上那时夕阳映着我的脸红彤彤的,便叫映樨了。
堂姊小时候叫我樨樨,有一回她有个朋友来家里玩,见了我便笑道,「我在外头听有人唱道:『苏家有个小樨樨,小樨樨嗳笑嘻嘻』便是你吧!」
我从没发现自己的名字这麽有趣,再打探了一阵,我和堂姊都觉得这样傻里傻气的曲子八成是堂哥编的传出去的。
和香香从街上回来後,我第一个找的便是这个堂哥。
堂哥比我大了九岁,我去时他正在案前读书,不知道为什麽每回见他在读书,我就觉得他肯定不太专心,在那儿坐着,心里却想着出去玩呀什麽的。譬如我以前只是经过这儿探探头,他就会放下书拉着我弄好多好玩的玩意儿,就是教书的先生在,他也会趁先生不注意时朝我眨眨眼,真是不专心的很。
不过那也是许久之前的事啦,现下我在门口探半天也不见他回头,他读书时二婶不让下人打扰的,所以他一个人在里头特别清静,我和二婶说,「那样他是不是真在读书也没人知道啦!」堂哥经过时听见了,笑骂我:「那是你吧!别老是把我想得和你一样老耐不住烦。」
说到这个,这话是咱们赵先生最爱说我的,有一回我溜来找堂哥被他发现了,只好说是听他讲课讲得有趣也想跟着学一些。堂哥在一旁听得眉毛直跳,那老头竟然也信了,和二伯商量过後,於是接下来近半年的时间我和堂姊都得早早醒来,和堂哥坐在一间屋子里,从认字开始学起。
没多久我便受不了了,认字很好玩,但为什麽一定要这麽早起?
到了冬天我更是赖床赖得起劲,香香和堂姊轮流来拖我都没辄。我蒙着被子一睡睡到自然醒,觉得神清气爽。
赵先生看见我,唉声叹气道:「难得一个聪颖孩子,却是个疏懒的性子,罢了,终归是孩子心性。」
我嗯嗯喔喔了几声,跑去坐在堂姊旁边找她玩,堂姐坚持要让我把方才没学到的先学好才能玩耍,我瞄了一眼她面前摊开的书,是李太白的<金陵酒肆留别>,我当下便乐了,开心的拉着堂姊就要出去。
还没走两步,赵先生就揪了我回来,「没点定力,就想着玩!」
我委屈道:「这我先前读过了。」
「哦?背来听听!」他显然不信。
我想了想,便背了出来:「风吹柳花满店香,吴姬压酒唤客尝;金陵子弟来相送,欲行不行各尽觞。请君试问东流水,别意与之谁短长?」
赵先生一愣,「你真读过!何时读的?」
「就先前在书房看到的嘛!那儿还有好多书,像是有一本说到处玩的书,叫什麽<四方游记>的,还有……」我怕他不信,又说了那时看到的一些书。
赵先生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奇怪,「你果然读过了……那你可知那是什麽意思?」
我愣了愣,这才明白过来赵先生是想考我懂不懂那首诗。我又想了想,然後才回答:「要离开了,找了好多人一起喝酒,觉得情意比东流水还长。」
赵先生抚掌大笑,「好吧!服了你小丫头,先生我没辄了,你以後就就多去书房晃荡吧!有不懂的再来问。只是不可再像今日那样惫懒了,知道吗?」
我不知他在开心什麽,觉得怕是有什麽不好的事要发生,喔了两声,拉了堂姊就跑出了屋子。
晚上在饭桌前,堂姊说起这事,掐了我的腰一把,笑道:「差点吓死我,我以为先生要罚你。」
我嘴里还有饭,急忙吞下去然後说:「我也这麽以为啊!也不知道怎麽搞的。」
二伯呵呵笑着,半晌才看了二婶一眼,道:「颇类其父。」然後又笑着看我。
我想着原来我父亲也不讨教书先生的喜,被人家叫到一旁凉快去了,不知道这是不是那些小说话本里说的「家门不幸」,女儿重蹈老父的覆辙。
话说回我现在正站在堂哥门口,他压根而没留意到後头有人,我蹑手蹑脚走开,往屋子侧墙走去,在他坐着的右手边有一幅漏窗,我蹲在那幅窗下,压沉了声音清清嗓子,像赵先生平时那样。
果然闻得屋内一阵细碎的声响,我又抬起脚来慢慢拖着步伐踱往门口,也是像平常赵先生走路的速度。
堂哥果然认真的盯着书瞧,半点也没回头,好像真的太专心什麽也没听到似的。
我暗自好笑,从背後拍了他一下,「哥哥!别装啦!」
他被我吓得差点一头撞上桌子,「哇啊!你……怎麽是你,先生呢?」
「先生走啦!」我笑嘻嘻的说,「他见你那麽认真便不打扰你了,说他明儿再来考考你念了什麽。」
他一脸苦恼,我这才坦白,「欸我骗你的。」
「你这鬼丫头……」他咬牙道。
「好啦别生气嘛,」我赶紧陪笑脸,「大哥啊,我问你啊,你认得我二哥三哥的吧!你给我说说他们爱玩些什麽嘛!我半点都不知,烦恼得很。」
他喔了一声,撑着头想了想,「老二……嗯,就是你大哥,从前咱们住一块时他自然是老二……他呀!过了那麽久我以不清楚啦!不过他以前很爱爬树打鸟呀之类的,他那把弹弓使得真是好,可他现在也……」堂哥抬高额头想了想,「他比我小两岁多,所以现在也十三了,怕也是早就不玩那些小孩儿的玩意了。」
我有些沮丧,原本听到弹弓还想说我也喜欢,这样刚好,没想到被他们嫌孩子气。
「十三岁便玩不得弹弓吗?」
堂哥道:「也不是,只是你想想啊,他成天和三叔在外头跑,又要一边读书……况且外头好玩的事儿多得不得了,大概就不玩弹弓这样的小玩意了吧!」
我没听他重点,「外头好玩的事儿很多吗?」
「你就知道玩!」他笑着用手指点了点我额头,歪头想了一下又收起笑容,「二妹,若你听说外头比咱湛洲所有地方加起来还要好玩多了,你是不是便想跟着三叔一道,离开我们呀?」
想了想,我坦白地说:「到处玩玩也不错哇!哥哥你呢?若是这样你要不要也一起去玩玩,到处看看?」
堂哥面色一沉,半晌才又温和的笑了。
「我是长子,哪能这样的?」
「为什麽不行呢?」我不懂他的话,「二哥不就是我们三房长子嘛!他就到处玩啊。」
他抵着额头,似笑非笑,「欸,那不一样的。」
我不知道他在说什麽,只又问:「哪儿不一样了嘛?」
他笑而不答。
我走时还是和堂哥央了一副漂亮牢固的弹弓,想着就算二哥早已不玩了,我自己拿来玩玩也行。
堂哥今日奇怪得很,才没说几句话就要我先回去了,说是他还有许多书要读,没空陪我玩。
这可奇了,他鲜少那麽认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