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出来了麽?这是自家人做的事。」
然话尽如此,东方廉却不再就刚才自己抛引的思路继续说下去,只隐然一笑,引人遐思便足矣,事实真相只消蒙上一层纱的朦胧。
「一个大男人讲话少给我吞吞吐吐,知道是谁干的就说出来,到底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果不其然,霍连宏好奇地问了下去。这本来就是这阵子的全城热话,金陵现下满地风雨,对於当日之事众说纷纭,却是如今也没个说法,柳相怒火冲天,朝臣皆是人心惶惶。
「不,姐夫,你没听懂我想说的。是谁干的并不是重点,重要的是、相府已乱了。」东方廉手执摺扇,随着他说的每一句话在案上徐徐轻敲。
「乱了又如何、不乱又如何?」
终於问到了重点中的重点。
东方廉暗地里弯出诡谲的一笑,不动声色地敛回,再抬眼时,一身悠然自若瞬即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的凝重肃然。
「姐夫,可知道我为何缺席柳家小姐的生宴?」东方廉不再客气寒喧说那些有的没的,复开口便是直接切入的重点,「我接到陛下宫里传来的密令,命我在东门守候。谁知我人到了,那日却是一整天也不见一个人影,我琢磨了好些天,总觉着……」
此话一出,霍连宏已是拧了眉,幽沉的眸无声而沉重,慵懒姿态无影无踪。
「──陛下该不会想传旨,向我父帅求兵来了?」
「闭嘴,满口胡言乱语,圣意也是你能揣测的?」霍连宏启唇便是一声冷斥,只当自己没听到这句话。
「圣意?姐夫你就别让我笑话了,陛下的处境你又不是不清楚,如今朝堂上有陛下说话的份麽?圣旨还是圣旨麽?对柳相不服的人被打压得乾净了,可还有谁心里有忠君二字,若不是我父帅有着这累累战功,柳相一时半刻动不了咱们,只怕我们这些宗室就都被灭尽了,你说,陛下可倚靠的还有谁?」东方廉冷笑,为那风雅气态平添一抹怒恨。
「这是事实,可你能做甚麽了?」霍连宏冷冷反问。
「借姐夫的虎贲兵,把陛下救出来,清君侧。」
似乎不曾想过对方会把话说得这麽直白,霍连宏霎时间哑了口,就连让对方闭嘴的斥骂也省了,「好一个清君侧……」
放眼天下柳家最大,把持朝政其中最重要的便是手握兵权,柳相深明这个道理,弄权以来兵权从不落外姓人手里,即便同是姓柳的,也是柳相心腹中的心腹,调兵遣将哪一样不须柳相同意再由皇帝下诏,光有重兵而无主权在手,是怎麽也无法出兵的。霍连宏身位於虎贲将军,平日军令如山手下兵士莫敢不从,可真到了出兵征战,这大军终究是归皇室所有,故此东方廉说出要霍连宏出兵营救的这番话,言下意味一见了然。
北军虎贲是一支当年昭帝为了巩固君权所设置的御用军队,有别於一般北军屯卫帝都的职务,是由皇帝亲选出全国最精锐的军队,由选兵遣将、训练军马、用兵策略皆由皇帝直接管理,事至今日显然早就失去了扞卫君权的意义,然保卫帝都的目的还是存在的。也因此历代柳相在掌握军权的同时,并没有废除这一支直接归皇帝管理的军队,当然以现今境况而言,说是由皇帝管理只是说好听,实际上就连虎贲的调动也非经柳相的手不可。
可规矩是如此,这世上还有一部分是由人情建立起的,虎贲多年受训於虎贲将军霍连宏,将士之间长年出生入死的感情岂是一般人可比的,因此东方廉的要求又在几分道理在里面,只规矩一旦破了,後果谁来担?
「姐夫,你怕?」东方廉挑了眉,抛声一问。
「怕是不怕,可我要亲眼见着陛下的旨意,就算只是一个字也要。」
「我要能把那东西弄出来,我还来找姐夫做什麽?要知当今陛下实际上是被软禁了,祥龙殿全是太后的人,南军卫尉全是柳氏亲信,谁敢给陛下传圣旨?」东方廉冷声道来,声音蓦忽一沉,「我以为姐夫最是痛恨乱世,一直想还天下一个太平,可如今太平了麽?外有北黎,内有权相,陛下现今的处境,姐夫还不明白麽?」
「没有旨意,师出无名,这事成不了。」霍连宏丝毫不为所动,懒懒哼出一声。
「不敢瞒姐夫,这事……我与父帅倒是思量多年了,迟迟未有行动,其实就差陛下这一步。父帅若起兵,打的便是勤王之兵,可只要陛下一日在柳太后的控制之下,我们就一日不能贸然动作,因此这一步,必是把陛下从宫里救出来。」
东方廉又道:「放眼朝廷禁宫满是柳家的人,南北军里除了姐夫,我谁也信不过,怕是只有姐夫会把陛下的安危当一回事,我不来寻姐夫商谈,难道去找南军卫尉?曹五那厮,谁不知他是太后娘娘的心腹。南北二军虽不属一营,牵系却深着,要动陛下宫里的卫侍,这里就是最大的关键处,趁着如今京城内乱,虎贲军能自由进入皇城,便意味着我们有机会了。」
「你不要再说了,我头疼。」霍连宏摆了摆手,一副不欲再听的模样,却见东方廉撩袍而起,竟屈膝着地,朝他一跪,不由变了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