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宠娘最是厌恶别人碰她,才不管对方是好意或是恶意,想也不想就把身一侧,避开对方的手,抬眼,娇狠地瞪向对方,「不许碰……」话未说完,她就被眼前出现的男人震吓住。
男人粗犷如硬山冷石,壮横的肌肉撑出庞大的压迫感,而那张粗糙狂野的脸刹那间清晰在渐落的余晖之下,乱发披在下巴短短碎碎的胡渣,右颊上明显得碍眼的刀疤,被光晕照得如刀尖般闪铄刺目。
柳宠娘倒抽一口凉气──她认得他,几乎一眼就把他认了出来!
「是你!」她惊呼,食指指向他的脸,眼里却满是毫不掩饰的鄙弃。
啊,是那个人!是那个人!
竟是当日参加她生宴的……那个被她说好丑的男人!想不到,真想不到……那时匆匆一瞥,当下虽对他留下极深刻不快的印象,他的身影却彷佛不愿久留般地极快隐淡,不会被她想起,想必她也不会被他想起,就像天畔一片彩云、枝上一块飘叶,只是掠过眼中一道微不足道的过境,没有人细心记起。
然此刻再见,那微小的记忆却又鲜明袭上。或许世上总有些人,明明不是深交,也不曾动情,你以为早该遗忘了,却原来一直搁在心底,等待被重新提起的契机。
许是印象太深刻,虽然他看来似乎比上回见他时更邋遢,她还是立刻就想起他来了……
「孩子,你认错人了。」男人冷淡地回应,一手拨开她无礼的食指,一手把手里的长枪交给男孩,自己则弯身朝她伸出手,「你受伤了,我带你去上药。」
柳宠娘瞪着他的大掌,不意看清了上面布满厚茧的粗糙,灰灰黑黑的尘垢看似极脏,她当下嫌弃地撇开眼。
她不曾想过会重遇他,却在见到他的瞬间,因为心中的惊厌而忘了害怕,竟有放下心的错觉。
他不认得她了?
「可我记得你!」她眼里满是不屑,想起那日他对她的冒犯,更是生气。
男人不语,木无表情地瞅她,眉头微漪,似是不欲重覆他的回答。
这个粗野难看的男人,还真是同样讨她的厌!
今日若接受了他的帮助,那岂不是掴了自己一巴掌?何况,她虽与他有一面之缘,却是连他姓甚名谁也是不知,看他这副不甚友善的样子,居心不良也说不准啊,她凭甚麽相信他?
男人将她的不屑收於眼底,冷石般的脸容波澜不兴,只是默默地瞅她,恍似毫无所感。
「你怎会在这里,是你把我抓来的?」她咬咬牙,娇忿地指着他。
「喂,你这丫头甚麽意思啊!将军好心想救你,居然怀疑我们是怎样!你以为自己是谁啊!」男孩看不过眼,在一旁鬼哇鬼叫起来,「将军,她这人很讨厌耶,我们真的要救她麽?她态度很差,我不想理她了,不如索性让她在这荒山野岭等死好啦!」
荒山野岭……等死?她慌急地环顾四周,触目之处尽是葱翠荒凉,彷佛没有尽头般地找不到出口,想她不曾离开过家,是不出闺门的千金,何会懂得自生求存?她是想不透她何以会孤身一人在此地,可目下只有这两个陌生人,若他们也不理她了,那她该怎麽办……
身上莫名的痛楚也紧缠着她不放,彷佛在助长恐惧,同时削弱她的倔强。
只见男人冷冷扯唇,是似笑不笑的微讪,肃凛的眼蓦地一敛,却没有对她的诬蔑作出反撃,「我每日都会领兵在城外一带巡罗。」
他是将军?柳宠娘打量的眼神落在他身上,分明看不起他。
「哦,你别信啊!我们是贼,专门诱拐良家妇女,先奸後杀哩。」男孩哼哼声,口吻风凉。
然仔细看他,这才发现,今日的他头戴黑胄,绦色深衣上是沉甸甸的玄黑铁甲,右肩上斜披着代表将领地位之绦红帛幡,凛凛地随风翻飞着,一身军威凛凛。那魁壮的体型本就气势逼人,腰际还挂着两柄醒目的大刀,加之他眼目肃严,总是冷冷地看人,更不消说他脸上那道醒目的疤痕,让人多看一眼也嫌不舒服,一点也不想与他有所接触。
美者,人皆爱之;可怕之物,人皆厌离之。一切也是人之常情,人的天性使然。
须臾,男人不知是否终於失去了耐性,那大掌似要抽回。见状,柳宠娘反是一惊,她的嘴再硬,终究敌不过内心的无助与慌恐,自然害怕着唯一能救她的人也丢下她不理,当下顾不得对方有多麽招她的厌,挣扎着起身,赶在他抽回手前牢牢抓住他。
「不许走!啊,好痛……」她狼狈站起,一时不稳,险些踉跄倒地,幸得男人眼尖地握住她的臂,却因他劲道太大而抓痛了她,甚至伤及了本来就疼痛不已的地方,令她忍不住吃痛出声。
真的好像……曾经遭人狠狠毒打过一回,身上每一处都有血口……
静忍半晌,痛楚开始逐分减轻,又许是她逐渐适应了,略微扭曲的病容舒展成原先恬静的清颜,不敢再尝试扯动喉咙,只有那双遍布无助的杏眸始终不放松地圆睁着,就像溺水的人盯着唯一的浮木不放开,透出赤裸的求生愿望,恳求岸上的人拉她一把。
「你不许走,不许走……」她喃喃地喘息,彷佛如此能舒缓她的痛。
「喂!你够罗!是你自个儿不领情,现下又死缠烂打,你到底想怎样?」男孩又跳出来抱不平,越发看这女孩不顺眼,恨不得快点摆脱她。
「嘘!」男人严冷地瞪了男孩一眼,壮臂稳稳实实地扶住女子,使力却又不至弄疼她,似乎有意无意地避开她的伤,「孩子,你放松,我先带你处理伤口。」他口吻依旧冷淡,甚至有些粗声粗气。
柳宠娘有些怕,只觉四周有一道结实的墙,阔阔地护住了她。一回神,鼻尖紧紧贴近着一股令她作呕的汗臭,惊觉自己与他靠得极近,自己竟才到他胸口处。她嫌恶地撇了芳颊,当下抬手推他,岂料动作过大,瞬即引来伤处发疼。
「你、你不许这样碰我,放手啦!」
男女授受不亲啊!她气得涨红了脸,偏生想起一开始拉拉扯扯的是她,对方也不过是扶住虚弱的自己,心里的斥骂便再也说不出口了。
他生得高实粗壮,女子在他怀中只占去一半的位置,像接住了一朵云、一朵棉,软得抓不住。她身子太轻,随手一掠便抱起了她,粗率地将她扛在肩上,像背着一个包袱,笨拙又不温柔。
这根本不是在抱她罢!
她气弱地咳嗽几声,只觉身上的伤口更痛了,「好痛!你放我下来,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