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無從辨認 — 1.

如果有一天,你从人海之中向我迎面走来,我却再也认不出你.......

--那也很好,至少我知道即便活得再是困顿狼狈,你心中记得的,也永远是当初我最纯粹美好的样子。

她说着说着,笑了。绽开的瞬间,我看见烟火在她身後的夜空里盛放,放肆得像是要霸占整季的绚烂花火一样。

1.

我常觉得,对於一个如此龟毛以挑剔生活周遭所有人的小瑕疵为乐的人如我,朋友一直是个过於奢侈的妄想。这诅咒般的坚持让我在成长之路上吃尽苦头,虽然我一直觉得这些年我已经改善了很多,至少我的室友们不再天天外宿--在我终於让了一步,放弃要求他们每天洗完澡都能尽量做到保持浴室绝对的乾爽之後。

我的座右铭其实是严以律己,宽以待人--不过几乎所有人都把它当成屁就是了。但我得说,这几年我真的有向这句话靠拢的趋势,虽然速度和进度有点缓慢,但好歹有做出点成绩来。

如今看着眼前这杯盘狼藉的态势却还可以和颜悦色的高声谈笑,我自己都觉得道行高深足以出师了,要是有个专门颁给洁癖族群的最佳容忍奖,我非推荐自己参加参加不可。

「学妹,习惯就好。这家伙一直都这麽邋遢......」学姊尴尬的乾笑几声,我赶紧收起一不小心露出的鄙夷表情。真糟,过了一个暑假没在高中臭男生堆里修练,脸上功夫似乎是退步了啊......

我笑着对学姊说,只要菜渣跟肉渣不至於飞进我锅里,学长爱怎麽安排自己的用餐领域我都举双手赞成,虽然手中不停地忙着把越界侵入我领域的盘子不着痕迹的推回去。坐在对面的人似乎是没听清楚,歪着头要我再说一遍,说话时嘴里还没吞下去的食物嚼着嚼着差点要飞出来见客。我暗暗捏住腿上的餐巾,打算在食物飞出来的瞬间就立即开启避难机制,至少也要保我这张脸乾净无虞,免於成为学长在嘴里还有东西时说话的牺牲品。

旁边蓄着一头俐落短发的学姊同情的看着我,另一桌的还伸手拍拍我的背,要我撑着点,一顿饭很快就过去了,然後对着还一脸茫然、要她们再说一次的的学长露出极其慈悲的笑容。他坐在我正前方,小火锅旁还有一大堆肉品等着下锅,我看着锅里翻腾的滓渣和厚厚一层的油,不自觉又往自己锅里添了一把青菜。学长不满的把一筷子牛培根狠狠塞进嘴里,口齿不清、哇啦哇啦的抗议--下场是被短发学姐赏了个爆栗。

「--吃你的肉,给我闭嘴。」

「文秀你们都欺负我…」我装作没看到他哀怨的眼神,傻笑了下,一旁凑上来的短发学姐很豪迈的拍拍他肩膀说我知道你够耐打,我对你很有信心的。

「别看你学长这样,他认组织和器官可是神一般的强,还有他是这一届大二生理课的助教…」邻桌的学姐对我竖起拇指,脸上表情就像在说着:跟紧他,准没错。

我其实比较想知道他的饮食习惯出了什麽问题。

「学长…你都不吃青菜的吗?」

他抬眼看我时神情茫然,直到短发学姐巴了他的头说了声你家大一学妹问你话呢还不回答,他才突然恍然大悟似的笑了出来,傻气的不像是在大学混了好几年还打算在研究所继续混几个学位的样子,反而更像是前几周新生座谈会时,坐在我身边那群单纯无知、只知道上了大学应该要感到要兴奋的新鲜人。

「可是,不觉得都已经付了钱到吃到饱餐厅了,还把胃纳浪费在随处可见的青菜上很亏吗?」他小口小口的啜着草莓可尔必思,动作秀气,与刚才大口吃肉的形象大相迳庭。「就是要大鱼大肉的才不会觉得亏本嘛,是不是......啊,干嘛又打我啦文秀我是说错什麽了?」

其实好像......还颇有道理的。我在短发学姊修理他时默默的回顾一下那番歪理,很讶异的发现自己好像可以接受......大概是那种经济实惠的思考模式颇对我胃口的缘故。

学长回过头,泪眼汪汪的说他心灵受创.....然後抓着头顶拨拨及肩的头发走向取餐区。我吃了几口盘子里放凉的青菜,决定也拿些海鲜肉品之类的犒赏自己,不过隔壁桌的突然讲到吃到饱餐厅熟食区的灵异事件......一阵恶寒之下,我决定把外套穿上。经过肉类冰柜时,很意外的竟然没看到学长的身影,我随便挑了几样,正要走回桌位,一转身就在甜品区看见学长一边抓着发尾一边徘徊,像是在犹豫该挑些什麽好似的,随後又动作俐索的夹了块粉红色的蛋糕出来,一副早就选定了的样子。我想当作路过一样的转身走开时已经来不及了,学长已经看向我,并且往我这里走来--我这才看清楚他的表情。一股寒意蓦的席卷而上。

即便是在陌生人群之中,我依然很少看见这种完完全全将世界隔绝在自己之外的冷漠表情,就像是身处在没有丝毫遇见熟悉的人的机会的地方一样,但真正让我讶异的是他向我走来时的表情。那不是面对一个坐在自己正前方同桌用餐将近一小时的人时应该出现的眼神。

我在原地动弹不得,直勾勾的看着他向我走来,一步比一步更加接近,走到我面前时,我不知怎的有点紧张,抬头看向他,而他竟碰巧低头看了我一眼.......然後从我面前走过,没有丝毫停留的迹象。

我的心情只有一句话可以形容,不知所措。他从我面前经过时的表情不停在脑海中放大,霎时间,我才意识到那是一张与天真傻气完完全全搭不上边的面容,而与我面对的瞬间那股冰冷毫不留情地刮在我脸上,我突然忘记回到桌边的路要怎麽走。

聚餐结束时,由於我的大学部直属没有一个到场,於是送我回租屋处的重责大任就落在学长身上了。短发学姊和隔壁桌学姊一会儿掐着他脖子威胁要他发誓用生命保护我的安全,一会儿拉着我,要我外套穿好包包背着好好跟紧他,他还是那一张傻里傻气的笑脸跟我抱怨着自己遭到的非人待遇,我却不敢像一开始那样跟着调侃他,只是意思意思的笑几声,脑袋里还是无法挥去那张冰冷至极的脸孔,反抓着隔壁桌学姊的袖子不敢太过靠近。人群渐渐散去,学长姐自愿殿後离开让其他较低年级的人先走,而没过多久,学姊们也各自载着自己家学弟妹离开,剩下我一个人隔着一大步的距离看着学长目送最後一部摩托车离去的身影。

学长深了个懒腰,回头对我笑了笑。

我们去牵车吧?有点远喔。我愣了下,点点头,他随即抓住我的肩膀往自己的方向轻轻拉去,半推半搭的带着我向人潮还是颇为汹涌的大街走去。我行军似的挪动步伐,连回头都不敢,反倒是学长轻松随意的跟我聊了几句,还好几次把我从拥挤的人流里拔出来,最後索性搂住我的肩膀穿越像是没有尽头的大街。

学长的长发时不时飘到我的脸上,手掌没有多余的温度,疏离有里的轻放在运动外套的肩线处,一不小心因为踉跄而撞到他的胸口时闻到一股似曾相似的乾燥香气,不是我所知道的任何一种古龙水,说不上来,不过倒是让我想到我那远在老家教书等退休的老爸。学长的嘴角隐隐上扬,时不时会向矮了他整整两个头的我飘来一两个和善的眼神,让我不禁要怀疑刚才在火锅店看见的该不会真是他失散已久的双胞胎兄弟......

接过他递过来的安全帽,基於骨子里那龟毛个性作祟的缘故,我习惯性地先拉起运动外套的帽子戴上,然後才把安全帽扣到自己头上。

「学妹,你很讨厌我吗?」我正要跨上摩托车後座,被他这麽一问反而不知道该不该把放上坐垫的那一只脚收回来好好回答。

「.....咦?」

大概是被我动弹不得的别扭样子逗笑了,他笑了出来,要我上来坐好,等我不再扭动调整坐姿之後,回头问了声好了吗,我点点头,他便平缓的将机车滑下了人行道。

「因为你刚刚看起来好像很怕我的样子。」停红灯的时候他回头说,然後我还来不及回答,他便神情自然的问我下一个路口要左转还是右转。我回答了直走,而他没再多说什麽,绿灯一亮就平稳的加起速来。

到家之後他神情平静的要我早点休息,我好几次想回答他的问题,但最後却只说出一句晚安,还被他嘲笑说十点就准备说晚安还算是大学生吗,一阵气结之下我脱口说了句学长也好好慢跑代谢一下一整顿饭下来摄取的脂肪跟胆固醇吧,他闻言大笑了几声,驱车离去时嘴角还高高的扬着。

我脱力的在再也看不见他的车尾灯之後坐在公寓一楼的台阶上,靠着膝头,脑袋里一团混乱,不知该从何开始整理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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