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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已经全部暗了下来,她踏进灯火阑珊的校门,平常进出都老早熟识的校警还亲切地打个招呼,问她这麽晚了是来上谁的课。
「来开会呀。」骆子贞无奈地说。
「年轻人有拚劲是很好啦,但也不要那麽冲,该休息还是得休息呀,这麽努力,你长大以後想选总统是不是?」校警笑着说。
「我如果真的当了总统,肯定聘请你来当行政院长。」骆子贞苦笑着回答,她今天实在没有开玩笑或找人抬杠的心情。
「好喔,那我後半辈子就靠你了。」校警打趣地开玩笑,看着骆子贞快步走了进去。
那只是一小段的路程,也要不了几分钟,尽管还能跟校警说上几句扯淡的话,但骆子贞其实有些隐隐不安。公车的路程不长,一路上,她心里都还没时间,好好把李于晴的话给琢磨透彻,又不住揣想,到底学校这边出了什麽事。依照往例,学联会不会晚上才讨论事情,而所有例行的会议也都各有固定的排程时间,除非遭遇重大变故,否则更没有临时通知干部回来议事的必要。
走进学联会办公室,一个正在角落使用电脑的学妹急忙站起来,手往里面指指,朝骆子贞点头示意,那是通往会议室门口的方向。本来她以为里面只会有几个核心干部,然而推开门却愣了一下,几乎所有干部都全数到齐,而所有人望向她,脸上都是古怪的表情。
「干嘛,见鬼了是不是?」她随口说着,往前走到最前面,两位副会长向来是坐在会长的身边,一左一右,只是她正要坐下,却看到徐倩如已经站起身来,说:「先别急着坐,我们等了你一整天,就是在等你一个交代。」
「交代?」骆子贞一愕。
「这是财务长整理过後,所提交出来的报告,里面包含本届学联会所有活动的开支细项,」扬扬手中的资料夹,徐倩如说:「根据里面的资料所显示,从去年我们接手学联会的运作後,至今一共办了大大小小十七个活动,其中有十二个是你所负责,所有的活动总开支,共计为六十二万四千七百六十六元,而需要核销的项目,则有两百一十七笔。」
「讲重点。」骆子贞不明所以,但她不想看徐倩如一副趾高气昂的嘴脸。
「重点就在这里,两百一十七笔的应核销项目,却只有一百六十张的单据,另外还有五十七张单据,共计将近三十万的资金,都处於交代不清、去向不明的状态。」徐倩如把资料夹阖起,往桌上轻轻一抛,她说:「这些单据跟款项,以及部分由你争取到的赞助厂商,都缺乏详细的数字明细,现在校方已经知道这件事,要求我们在三天内提出说明。」
「不过就是几张单据,值得你们这样劳师动众,把我找回来开会?」骆子贞只瞄了一眼,根本没有要伸手去拿那份资料的打算,但她掂掂自己的包包,会长在先前的电话里吩咐过,要她整理家中的报帐单据,她只找到寥寥三五张,跟徐倩如说的数字还天差地远。
「子贞,你知道这些钱如果交代不清,最严重的後果吗?」一直默不作声的会长终於开口,他双肘撑在桌面上,手掌拖着下巴,满脸严肃地说:「学联会虽然属於学生自治单位,但毕竟还是受到校方管辖,发生这种事,是会被移送法办的。」
「发生什麽事会移送法办?贪污?侵占?还是什麽?」骆子贞提高了音量,「学联会历年来都是下届干部遴选後,才开始结算前年度的所有帐目,然後进行移交作业,现在距离我们所有人卸任,至少还有几个月时间,为什麽忽然开始算起帐来?」她心下了然,盯着必然就是始作俑者的徐倩如,骆子贞说:「说呀,如果我交代不出这些帐目,你打算怎麽样?」
「我可没有能把你怎麽样的权力,这种事要学校方面决定,或者要会长决定。」她嘴角有得意的微笑,徐倩如说:「我只是想起你前阵子在跟我嚷着预算问题,才心血来潮,找财务长聊聊大家的开支情形,无意间发现了这些数不清的坑洞而已。有洞嘛,当然得想办法赶紧填一填罗,不然拖到学期末,我们怎麽跟下一届办理移交,对吧?」
「够了,」挥手打断徐倩如的嘲讽不休,会长又说:「这件事目前还没闹大,并不是没有解决的空间,问题只是我们大家要怎麽一起努力,把问题处理好而已。」
「我可不想跟一只专挖自家墙脚的老鼠一起解决问题。」翻了个白眼,徐倩如下巴翘高,冷冷地说:「谁捅的篓子,当然谁去收拾,自己擦自己的屁股吧。」
「把你嘴巴放乾净一点。」骆子贞恨不得冲上前去,就像在医院对待庄培诚那样,也赏给徐倩如几个巴掌,「我经手过的活动,在我底下的每个干部都有目共睹,这一点无庸置疑。」
「不要拖别人下水好吗?」徐倩如又哼了一声:「除非你有分什麽好处给人家。」
瞪了她一眼,没再继续吵下去,骆子贞看着所有干部,也看着会长,说:「如果要贪污,也不会只拿这麽一点小钱,我格局没有这麽小。这些开支的所有纪录都在,就表示单据也会在,现在没有,不表示以後永远不会出现。我可以按照每一笔纪录,去把核销单据找出来,只是要给我一点时间。」
「你光约会就够忙了吧,还有时间找这些单子吗?」徐倩如冷笑一声,又说:「听说你最近事业版图扩及校外,都做到别人的企业里面去啦?怎麽样,好玩吗?我看你也不用找那些单据了,不如直接跟你那位幕後大金主打个商量,他也不用买什麽名牌包给你,就直接拿点零用钱出来,帮你把这钱坑给填了,不就什麽事都没了吗?我早就怀疑,哪有人家一个身价几百亿的大老板,会只收你区区六千块钱就来演讲,原来如此呀。」
「徐倩如,我最後一次警告你,眼睛放亮点,说话也经经大脑,不要逼我在这里搧你巴掌。」骆子贞已经握紧了拳头,她最近几次,都因为忙着帮颜真旭的公司办活动,而在学联会的例行会议中请假缺席,一心只想把承接的工作办好,没想到顾此失彼,在这边居然传出了如此难听的风声。
「怎麽样,给不给我时间去找?」转过头,骆子贞又问一次会长。
「就只有三天,你一定要找出来,不然……」会长沉吟了一下,说:「事情的严重性,你是知道的,最重可能会被学校开除学籍跟提出告诉,而就算最轻,你也会被学联会除名。」
「难道你没问过他们吗?所有活动都是在这些人的眼皮子底下办出来的,你问过他们吗?在这些干部眼里,我骆子贞就是个人格如此卑劣,可能贪污那点小钱的人吗?」她只觉得荒谬,但手一指,在座的所有干部,却每个人都低头不语,这些筚路蓝缕,一起胼手胝足为学联会跟全校学生贡献不少心力的干部们,竟然无一人愿意站起身来,替骆子贞说上几句话。
在那一片默然中,她只觉得整颗心都凉了,没想到自己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世界,会在这麽快的转眼间,就毫无预警地全面崩塌,而更没想到,在世界崩塌之前,没人肯先来提个醒,在崩塌之後,也没人要伸出援手,全世界都眼睁睁地,看着她站在孤立的悬崖边,然後失足。
「如果你还想在学联会立足,要记得,只有三天。」掩面,会长说了沉痛的一句话:「三天後,中午,我们等你。」
「三天之内,该给的交代我都会给,但是,在学联会还要不要立足的问题,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也可以告诉你们──」情绪被逼到了最紧绷的顶点,全身微微颤抖,咬着牙,但她坚忍着不让自己在这些人面前掉下眼泪,说着,她从口袋里掏出那张学联会的干部名牌,往会议桌上一掼,「老娘不干了。」
-待续-
有些什麽,是几乎一无所有时,还藏在心里的。总会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