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破陣子 — #10

许是因为那条被扯断的夫妻彩,玄嚣与鸠神练的婚姻当真一点儿也不顺遂,鸠神练虽然顺利地怀上了玄嚣的孩子,可有了身孕後,性情变得阴沉古怪,玄嚣以为身怀六甲的女人总是情绪不稳一些,便由她任性而为,自己只在一旁静静地陪她。

那一日,她想说回苦境自己旧时的根据地看看,玄嚣牵着她的手,陪她出黑海、入苦境,那轻柔却又牢固的盈握,如他对鸠神练的温柔以及坚定,可是他用深刻的情感换来的,却是背叛与索命,当鸠神练随着机关消失在明都大殿、四周埋伏的人马倏忽一拥而上时,玄嚣登时明白了,唇畔溢出苦涩的一笑、随即一舞上手的衮龙枪。

那一日,他差一点丢了命,可比起伤痕累累,更痛的却是左胸里头微弱的搏动。自己心爱的女子、联手他人来围杀自己,呵。

可玄嚣命硬、偏是活了下来,又寻回了离体的元神兽,元功加乘,更叫敌人忌惮而不敢妄动,那日後,玄嚣再没有风花雪月的心思了,反更专注於攻伐苦境的大业,手下之兵无往不利、所向披靡,不过数日月,玄嚣便已经取得了森狱音土、在苦境筑起一道吞噬土地的黄泉归线,让苦境正道莫不忌惮。

那样惊人的速率与战绩,也让森狱里诸皇子愕然,心想上回没能成功杀死玄嚣,果真是留了一个心腹大患。

可只有玄嚣自己知道,自己雷厉风行的征伐、布局占境,其实是为了遗忘,遗忘一个曾经在心上驻留的倩影,可是他分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想要忘记她、还是记着她,因为连自己征战所建立的堡垒,他都以她为名。

那一日,黄泉归线突破僵持了已久的云渡山地界,聚合成一道高而坚实的城墙,玄嚣攻略苦境的第一步至此已是成功,可是却赔上了素来最支持自己的玄震皇兄。

自幼,玄震最乐於亲近的便是自己,玄嚣总赞他为不世之神射手,弦箭一发、仙气纵横,再高再远的目标都能一箭贯中,可玄震总说若无平地之基石,任谁也去不到高远之处。所以玄嚣愿意替他奠下基业,好让他那仙气横逸的箭,能够去得高远。

可在基业稍成此时,他却痛失了最亲的手足。

那日,夜已至深浓,可玄嚣伫立在布上苦境地势图的桌案前、望着上头交错的标线,发着怔不愿去歇息。他疑惑,自己究竟哪里错算了,才要赔上自己一个兄弟。

蓦地,一个驻守在葬天关外的小兵匆匆忙忙跑来,禀告玄同来至葬天关。

「喔?」玄嚣凉凉地哦了一声,方才戒备尽懈的面容一瞬又换上了那副轻狂而不可一世的霸气凛然。他脚步轻挪,从後头的会议间走至大殿里,一席银白如雪的轻纱披风曳地摩娑出沙沙声响,伴着玄嚣低敛的脚步声。

「听手下说,玄同皇兄来访,吾还不信,现在亲眼见到了,才觉天要下红雨了。」玄嚣远远望见那一袭红色戎服的身影、身边跟着一名疑似剑侍的紫衣人,便轻蔑笑道。玄同孤僻不与人群,尤其自己面对他更是三番两次恶言相向,玄嚣倒真没想到玄同会有来访葬天关的一日。

「吾来吊祭玄震。」玄同未理会他话中的嘲讪,只是淡淡简言而答。

「有需要吗?」玄嚣淡淡挑眉,虽然素知玄震是众兄弟之中难得能与玄同相处得来的人,却也仅止於淡如水的君子之交。不知看来那样冷漠无情的玄同,竟也会挂念兄弟的生死。

「有,因为玄震是众位皇兄中,难得吾看得上眼的兄弟。」玄同淡淡觑了玄嚣一眼,口气无有不耐,淡漠地解释。

「但他不稀罕你,玄震与吾玄嚣才是志同道合,吾已将他的棺木送往冥狱伽罗殿了。」玄嚣轻嗤一声,终究还是告诉了玄同棺木所在,只是嘴上不肯轻饶,冷唇相讥,玄同似是不以为然玄嚣的话,平淡的面色难得地扯出冷冷的笑:

「玄震原是森狱纵天之弓箭神手,但他之箭,却为你沉沦得毫无仙气。这志同道合的,是谁的志?」

「你嫉妒我?」玄嚣看见玄同难得说了重话,竟反笑出了声。

「你的手,握不起剑,咱们不是同一个精神世界的人。」玄同双手背在身後,侧过身将眸光自玄嚣身上转开,不屑再看他一眼,可身後却传来玄嚣依旧凉淡的嗓音:

「只要能征战天下,哪一种兵器并不重要。」

「看来你的眼中只有天下。」玄同讪笑一声,可笑的不知道是玄嚣还是自己。这句话,真是明知故问了。玄同从幼时起便明白知晓玄嚣那时人小鬼大的雄心大志,从小,他便是江山天下地挂在嘴边,不曾变过,自己又为何愚昧地、好像想再确认一次般。

「你却用醉心於剑来逃避与吾争天下。」玄嚣跨上前了一步,距离玄同背後只有一两步之近,冷冷扬了声。玄同自小便醉心剑道,这是森狱之人众所皆知的,可自从他与自己一并给策立为太子之後,好像又更一个劲地沉迷其中了。纵使玄同曾同自己说了分明、说自己无心争夺皇位,可玄嚣当然不曾轻信玄同,暗地里观察了好几年,见他当真毫无动作,一方面松懈下了心防、可一方面却又觉得不甘,就算把江山握在了手中,可不曾堂堂正正赢过他,玄嚣便觉得这江山是他所施舍,而他厌恶这样的施舍退让。

「一直以来,你都将你自己想得很重要,吾讲过了,不会用剑的你,不是我竞争的对象。」面对玄嚣的挑衅,玄同只是淡淡重申了幼时他说过无数遍的理由。可是在心中不把玄嚣当作对手,或许有几分理由,不是因为他不用剑……思及此,玄同却不愿再深想。

「四皇兄,你可知吾夺得天下的第一件事是要做什麽?」玄嚣一掌搭住了玄同的肩,硬是将他扳过身子、好让他面对着自己、望着自己一双势在必得的血瞳。

「重要吗?」玄同任着他扳过身,可一双淡漠的瞳眸却是倔傲冰冷,不肯轻易屈从。

「吾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全天下的剑,全部熔铸销毁。让这世上再无剑的存在,吾玄嚣的天下,禁剑。」玄嚣扬了眉,在玄同面前咬牙切齿地念出一字一句,好让他听得清楚。

玄同,吾倒要看看,一个无剑的天下,你的眼光又要放在哪里?

那一刻,玄嚣才又再一次清楚地感受到,对於玄同这样高傲态度的厌恶。他宁愿被忌惮、被算计,也不愿被玄同这般不当一回事。

他一双霸气张扬的血瞳白眸敛得慵懒,慵懒之中却又有一丝执着,盯着眼前玄同一张冰霜般的脸。只见玄同沉默了一阵子,淡淡逸出一声哼笑,意味不明,随即便绕过玄嚣,直往葬天关深处、通往森狱的方向走去,欲到冥狱珈罗殿、至少探看玄震棺木一眼。

望着玄同走离的背影,後头那名紫衣剑侍亦步亦趋,玄嚣微微凝了目光,冰冷的目光中有着一丝不甘的怒意。驻足了半晌,他方旋回身,回到大殿侧边的空室,坐在那一幅摊开的地势图前,兀自深思起来,任夜色在关外逐渐深浓。

不知过了多久,大殿另一端又传来声响,玄同从仍闭锁的冥狱珈罗殿处回来,依旧透过葬天关欲回到苦境自己的据点,回来时见大厅已空,也不觉奇怪,毕竟夜色已深,可却在要走出葬天关大门时,眼角余光瞥见偏厅中灯火依旧亮着,玄同疑惑地缓了脚步一望看,从半开的窗户中看见一人以掌支颐,手肘靠在桌案上,似是不意睡着了。

玄同张眸望清一些,看见了那人身上白袍镶银,披风如雪曳地──是玄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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