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秦闵静不辞而别起,叶向阳又自我封闭了一整天。但就在所有人都担心他是不是被伤得很重的时候,他却以一种近乎诡异的速度,恢复了过往的作息。
由这天起,除非父亲吩咐他做事,否则他再也不把闹钟调到八点,每天睡到自然醒,那副靡烂的样子,看得民宿的员工们都牙痒痒。
作为始作俑者的他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却只是摆出了满不在乎的态度。因为他很清楚,就算他们全部群起抗议,也奈何他不得。在旧街,他就是这样逆天的一个存在。
而叶子夏在家里呆了四天,把民宿及附近店铺的男店员全都口头调戏了一遍後,终於在星期一的上午被忍无可忍的叶以钧给赶回了台北继续学业。
临走之前,或者是出於一种奇怪的移情报复心态,她跑到哥哥的房间前,拿出黑带三段的水准,毫不怜香惜玉地踹开了门,硬是把房间的主人给活活吓醒了。
「我走了。」
无端牺牲了一扇门的叶向阳此时尚未完全清醒,只维持着被惊醒时,抓着被子半坐起身的姿势,怔然望着正拖着行李,姿态高傲地站在那里的妹妹,过了良久,才迟钝地回了个无意义的单音阶。
对於他的反应,叶子夏显然不太满意,当下就蹙起了眉:
「你别总是要死不活的好不好,快振作起来啊。」摇了摇头,她露出一个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算了,总之我告诉你,等我下次回来,绝对要看到一个正常的叶向阳!」
抛下这句,她也不顾哥哥是否有听清自己的话,旋身就往楼梯走去,那背影煞是霸气,霸气到一个地步,甚至忘记帮他关上房门。
叶向阳抱着被子坐在床上,又愣了半晌,一抹苦笑这才悄然漫上,并且从嘴角为起点,一直蔓延到整个房间,都还没有驱散。
他抬手,拉开了为了睡眠品质而合上的窗帘,试图让晨光洗涤走这些苦涩。但很快他就发现,即使阳光很配合地越过窗花,照遍了卧室的每个角落,却还是遣不掉这一室的寂寞。
他花了好几天的时间去说服自己,他其实没有那麽喜欢秦闵静。只是他们恰好相遇在她最脆弱的时间点,所以他鸡婆个性作祟,怎也无法轻易丢下她不管。而他对她的感情,也并非最纯粹的喜欢,还夹杂着许许多多零散的情绪,乱七八糟地混和到一起之後,才会产生爱情的化学作用。
如果爱情里蕴含了这麽多的杂质,那还是真正的爱情吗?
这真是一个强而有力的理由,强力到只差那麽一点,他就要相信了。
靠着这信念,他重新找回了遇上秦闵静以前的生活节奏。就连他本人都错觉,他已经好了。但叶子夏真不愧是与他共同生活了二十一年的妹妹,只消一眼,就看穿了他的所有伪装。
比自己年轻的叶子夏都能明白的,眼光更为锐利、人生经历也更丰富的叶以钧自然不可能被瞒过。只不过他比前者沉得住气,也更懂得忍耐的真理,故此看着他在情海里载浮载沉,也只是默然,连一句劝谏都不曾出口。
就像此刻。
「既然起来了,就来帮忙做事。」
就在他发呆的空档,叶以钧不知何时伫立在那,双手抱臂,以一种与叶子夏截然不同的风范,占领了他的卧室门口。
叶向阳闻声抬头,一眼就望见父亲那和前几天如出一辙的眼神。
虽然乍看之下是一片漠然的冷淡,但若仔细观察就会察觉,他藏於墨色瞳眸之下,那深沉得无以掩饰的关心。
触及那样的目光,叶向阳忍了又忍,却终於没能忍住,而某个潜藏心底已久的问题,也就此冲口而出:
「爸,你难道不觉得不合理?认真算起来,我认识她才十天多一点,两星期不到的时间,我居然一下子就变得这麽喜欢她,这根本就不可能,对吧?」
他问这话的本意是寻求认同,然而叶以钧听後瞄了他一眼,却没有顺着他的意思点头,反倒迈步走进房间,还不忘顺道关门落锁,给父子俩制造了一个绝妙的谈话的空间。
「阿阳。」开口时,他也没找张椅子,只倚着那扇刚受过叶子夏摧残,莫名显出一种残风败柳之势的房门,迳自就开始说了,「首先你要明白,这个世界上,并没有什麽是不可能的。」
「……爸?」
叶向阳这一声叫唤,不可说不诧异。毕竟他先前之所以不愿意跟父亲谈这个话题,原因之一就是他对民宿员工们的规定──谈恋爱可以,但禁止和客人发展友谊以上的关系。
其实他很明白父亲的顾虑:客人终究是渡假的,与长居此地的员工之间,难免有着一层隔膜。说到底,叶以钧会定下这样的规定,也只是出於保护下属的心态罢了。
不过爱情这两个字,总要掺合上意外,才能称得上完整。纵然叶以钧三令五申,这麽多年以来,还是出现了好些「偷嚐禁果」的员工,而且无一意外地,全都落了个被抛弃的下场。
亲眼见过这些惨烈的例子,叶向阳本来以为,父亲必然会强烈反对自己的这段恋爱,而现下这一问,也就是想给自己一个下台阶,让自己的放手不至於太狼狈而已。可他始料未及的是,叶以钧非但没有说出他预想中的台词,且听他的语气,似乎还鼓励自己去追秦闵静?
叶以钧遥遥望着自己的儿子,趁着他还处於愕然之中,把视线当成画笔,细细描绘着他的轮廓,尽量深刻地把他收藏到自己的记忆里。
待完成了这个过程,他这才扬唇,掀出一个满含无奈,却依然不失温柔的浅笑。
「阿阳,你的确是我的员工,但在员工之前,你是我的儿子。尽管我很想好好保护你,一辈子都不让你离开这座城堡,但那是不现实的。你总有一天要长大,总有一天会拥有想要争取的事物……我不能把你困在这里,任由你放弃那些你想追求的。」说到这里,他眸里透出几分不舍,唇畔的笑意却同时加深,「要是我真那样做了,你妈会恨我。」
「……」
叶向阳被父亲的一席话说得鸦雀无声,就觉眼眶突然有些热,心酸得无以复加,只能选择站起来,快步走近父亲,然後用尽全身的力气拥住对方,一遍又一遍地说着谢谢。
越过儿子的肩膀,叶以钧看着窗户之外,似乎正随日头推移而愈发璀璨的阳光,微微眯起了眼睛,莫名就想起了二十七年前,叶向阳刚出生的那一天。
二十七年,听上去那麽漫长,怎麽一下子就过了?
怎麽上一刻,他彷佛还牵着小宝贝的小手,细心拖带照顾;下一瞬,他就主动牵起别人的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