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他的劫Ⅱ — 第十章 一种逃离

顾承喜在午夜时分晃荡回了家。

他如今是处处有家,虽然并不常住天津,但在天津也有非常好的宅子,甭管他住不住在里面,门外都有卫兵站岗。喝进肚子里的两瓶洋酒随着他的步伐一起晃荡,晃得酒劲一波接一波的往脑子里攻。随行的卫士把他从汽车里架了出来,他如今虽然是瘦,但是个子摆在那里,再瘦也是高大沉重,坠得卫士踉踉跄跄。夜里在他家中值班的秘书听闻他回来了,一路小跑的迎了出来:“军座,您喝酒了?裴师长晚上来了,说有军务向您回报,现在还在会客室里等着见您呢。”

顾承喜的热脑袋吹着冰凉的夜风,自己觉着挺舒服:“谁?”

秘书一见他醉的这个样子,就知道他今夜必定不会再有谈军务的余力,所以直接想要替他做主,让裴海生明天再来。可是未等他向后转,夜色之中转出一个戎装军人来,正是裴海生自己走过来了。

“军座。”裴海生直奔了顾承喜:“您——”

他刚说出这一个字,对面的顾承喜把腰一弯,“哇”的呕吐起来。

顾承喜醉得不难受,吐得也痛快,由人伺候着漱了口擦了脸,他稍微的清醒了一点,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进了屋子。四仰八叉的瘫在沙发上,他懵里懵懂的抬起头,看到了站在自己身边的裴海生。

“海生?”他唤出这两个字后,无端的咧嘴一笑,笑得傻乎乎醉醺醺,但是唇红齿白的不狼狈。撒娇一样的,他赖唧唧黏糊糊的又唤了一声:“海生?”

裴海生的眼睛躲在墨镜的镜片后,死盯着沙发上的顾承喜,从头盯到脚,从头发梢盯到手指尖。顾承喜在沙发上半躺半坐,两条腿伸开来,显得奇长。笔挺的长裤在膝盖处弯出了利落的棱角,裤脚下面露出被黑袜子裹着的瘦削脚踝。

裴海生微微的一歪脑袋,换了个角度继续审视他。

顾承喜抬手去解自己的西装纽扣,手指迟钝,姿态笨拙,一边解一边又对裴海生笑道:“猜我今晚儿喝了多少?”不等裴海生回答,他自己竖起两根手指:“两瓶半!”

抬起的手颓然落下,他摇了摇头,失控似的红着脸笑:“多了,真多了。下回可不能这么喝了。”

裴海生弯下腰,为他解开了剩下的纽扣,又为他脱下了西装上衣:“军座是不是有点儿热?”

顾承喜没回答,忽然东张西望的问道:“小田呢?”

田副官是他身边的前宠儿,顾承喜一度很喜欢他,喜欢到了上个礼拜,终于喜欢够了,就给他派了个小官职,打发到下面去了。前宠儿走了,替补的新宠儿却还未到来,所以顾承喜此刻就略微的有一点像光棍,进了家门总有点孤单。

裴海生知道他的一切情况,这时就低声说道:“小田不是走了吗?您忘啦?”

顾承喜拧起两道眉毛,很认真的回忆了一番,最后恍然大悟:“噢,是,小田走了。”

说完这话,他揪住裴海生的衣领,笑眯眯的说道:“那你替小田,今晚儿你伺候我。”

裴海生笑了——脸笑了,眼睛没有笑:“军座说笑了,我哪有资格伺候军座?要是军座现在急着用人,我这就出去给您找个好的,如何?”

说完这话,他等着顾承喜的回答,然而顾承喜向前一扑,一头扎进他的怀里,竟是毫无预兆的睡了过去。

裴海生保持着弯腰的姿势不变,就这样静静的拥着顾承喜。如此过了片刻,他抬起手,轻轻摸了摸顾承喜的后背。

然后手掌向下滑过他紧绷的腰,滑过他修长的腿,裴海生张开嘴轻轻的呼出了一口气,感觉他的身体很诱人——他的身体是最标准的男子式,然而很诱人。他像个小男孩似的偎在他的怀里昏睡,这样罕见的依恋姿态,也很诱人。

他那残酷的、只顾自己快乐、不管他人痛苦的混蛋暴君模样,更诱人。

裴海生一直记着他给自己带来的颤栗与悲喜,如果可以的话,他很愿意和顾承喜再续前缘,再“伺候”他一次,不过他也知道,顾承喜心里早已没有了自己,自己如今在他眼中,就只是个得力的亲信部下——仅此而已。

扶着顾承喜向后仰靠过去,裴海生用手背蹭了蹭他的面颊,然后直起腰后退两步,回头对着门外大声喊道:“来人,扶军座上楼休息!”

转身向外走出去,他一路走进了院子里。摘下墨镜仰起头,他用那只好眼向上看了看漆黑的天和闪烁的星。

顾承喜很厌恶他那只浑浊的瞎眼,所以在顾承喜面前,他需得永远带着墨镜,在顾承喜面前,他所看见的世界,永远阴暗。

这一夜,众人各回各家,各自从夜里睡到了白天。

天亮之后,马从戎蓬着一脑袋短发坐在床上,体内热烘烘的有点不舒服,周身的关关节节也一起做痒,需要一阵疾风暴雨涤荡一下他的心火。

“该回去了。”他在心里盘算:“不能总把他一个人留在家里。”

随即他又想起了家中的玉郎,这让他抬手挠了挠乱发,又叹了一口气,心里七上八下的不安然。玉郎再小,毕竟也是家里的一口人,两口之家冷不丁的变成了三口之家,他能不能乐意?

对于这个问题,马从戎倒是早有了解决的方法。如果霍相贞嫌玉郎碍眼,那不用废话,他直接让人把玉郎带回天津,另找个人照顾他。毕竟对他来讲,玉郎只是个锦上添花的小玩意儿,他不能为了小玩意儿牺牲大爷。

孰轻孰重他是分得清的,他基本是个享乐主义者,他知道自己对霍相贞,从肉体上到精神上,是有多么的需要。

想到这里,他一拍膝盖,伸腿下床洗漱更衣去了。

马从戎是个行动派,既然决定要走,那就立刻做起了准备。上一次去日本,终究还是仓皇的,而这一回既然走得从容,那自然就要把旅途的各方面都安排妥当,万万不能再受半点辛苦。

自从九一八事变之后,马从戎不肯公然的再和日本朋友来往了,但是凭着他的种种手段,私底下,朋友还是朋友。在朋友的安排下,他从从容容的带着随从、礼物以及玉郎,趁着白摩尼和顾承喜还没来得及赶来为自己送行,上了轮船钻进头等舱,不声不响的一路东渡去了。

旅途起初是很顺利的,海上风平浪静,永远都是和暖的秋日晴天。然而顺利了没有两天,他发现了新问题。

问题出在玉郎身上——玉郎在这位父亲身边当了若干天的好孩子,伪装的时间到达极限,终于把狐狸尾巴露出来了。

前些天对自己的压抑,到了此刻来了个总爆发,他在客舱里彻底坐不住了,小兽一样满甲板的窜,手、脚、嘴全不闲着,大人说他一句,他嘴里能立刻回出十句,每一句话都是老气横秋的毒辣,能把泼妇气得倒仰过去。

马从戎生平第一次当父亲,就遇到了这么一位如鬼似魅的劲敌,起初他也想对这孩子讲些道理,以理服人,结果讲了两次之后,他怒不可遏的改了战术。

客轮距离日本还有几日夜的航程,但马从戎已经下狠手将玉郎揍了五顿。玉郎一挨打就求饶,口中爸爸叫个不停,不知情的人见了,全都认定马从戎是个恶父。而打完第五顿后的第二天,马从戎穿着一身运动衣,很舒服的站在甲板上吹风看海,哪知道玉郎不声不响的从后方逼近,一把就将他的运动裤扒了下来。

当时甲板上还有许多乘客,马从戎最是讲究风度的,如今骤然背对众人露出了雪白的屁股,这让他惊得怪叫一声,随即提起裤子一回头,他对着玉郎拔脚就追——然而还没追上。

于是气冲冲的等到这天傍晚,在玉郎腆着脸跑回来吃晚饭的时候,他才揪住这小子的衣领,狠狠的揍了他第六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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