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析人的微妙心理──当有一个喜欢、或纯粹欣赏感觉的对象,只要对他(她)抱持着好感,那人在自己心目中,会不知不觉被塑造成趋於完美的形象。
千野千绪在由起越心里,便是这样的存在。
很清楚对千野的感觉单纯是崇拜式的欣赏(跟普通小女生对他的仰慕有所差别);他们都是男生,他不可能对他产生「爱慕」之类的情感。
然而光是崇拜,千野在由起眼中反映出来的模样,已经是快接近零缺点的完人了。
他们就读同一所高中,三年级的千野是连续两届、以压倒性高票当选的学生会会长,不仅仪貌堂堂、成绩优异,待人处世更让人无从挑剔──全校师生都认识他,除了少数嫉妒他拥有禀异条件的眼红之辈外,应该不会有人真的讨厌他才对。
在某些场合,由起曾多处见识过千野的领导手腕,软硬兼施、恰到好处,浑身的风范俨然就该是居於上位的领导者,有威信却不至於流泄出丝毫傲视的意味。
综合全部的观点,若要由起来定义……「王子」,没错,千野活脱是个最佳代言「王子」形象的不二人选。
千野有时下年轻人普遍缺乏的稳重气息,处於一群毛躁的小鬼当中,益发衬托出他不凡的气度,搭上优雅、礼貌的谈吐举止,堪称是将虚幻、童话中的形象人物,搬到现实生活中具体化的例子。
由起深深认为,即使什麽都不做、单从远方遥望着千野,对眼睛而言便是一种很好的保养。
他就像是舞台上聚光的焦点人物,身体四周被灯光所笼罩,在明耀的灯光下,一言一行都如同受过专业训练的演员般无暇且优美,无形中够以夺走众人的全副精神和视线,不自觉会去搜寻他所在的位置、注意他的演出。
千野有这样的魅力。唯一美中不足的地方是他体育方面的成绩,不够像其它专长一样亮眼;但,依旧维持於一定的水准。
这个小缺憾不足以影响他在由起、甚或其他师生内心里屹立不摇的地位──由起相信,大部分的人应该宁可看到始终斯文儒雅、散发书卷味的王子千野,也不愿意见着在大太阳下盲目跑来跑去、挥汗如雨的野王子千野。
很驼鸟的自圆心态,不过他们可不喜欢任何一个会破坏视觉享受的画面在神圣的千野身上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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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下午过了放学人潮拥挤的黄金时段,因某些事情耽搁了离校时间的由起,匆匆忙忙地赶往车棚。
屋漏偏逢连夜雨,雪上加霜的是和女朋友有约会、早已迟到的他,恰巧今晨出门又忘了带赖以连络用的手机。他记不住一长串的电话号码,在想不出任何补救方法之际,只好乾着急地加快动作、结束掉推托不了的工作,用生平最快的速度前往约定好的地点。
「完蛋了,佳奈铁定会生气的……」不管是谁,枯等将近一个钟头,都没耐心再摆出一张和颜悦色的笑颜吧。由起直冒冷汗。
要去车棚,必须先经过校园闻名的走廊──以「长」出名。几乎一些专科教室(举凡实验室、家政教室、美术室……等)均被有规划的设置在这一楼的长廊。
平常即觉得它长得没天理、根本是浪费体力与时间,消耗在找教室上头;如今真的要跑完这段路程,更觉得它实在是长到乱七八糟。
一路跑过来,还没抵达目的地,由起已经上气不接下气、宣告阵亡。
「这到底是谁设计的啊?」那个设计师一定不晓得实际在这里走完全程的痛苦,还沾沾自喜地自认为它是个杰作──一想到自己未来仍得跟这长廊共处两年,由起不禁浑身乏力。
单手搭抵上离自己最近的一面墙壁,另一只空下来的手高举、拭去额上甫冒的汗水,他停住脚步,打算休息片刻才有力气继续冲刺。
「你每次不是藉口学生会有事、就是说要替同学补习,学生会有那麽多事情非要你来做、你的同学难道不会去找补习班吗?」毫无预警的,一阵怒吼程度的不满从由起身後的教室传出。
霎时,他直觉警戒地僵直身子,想要离去、装作没听见,无奈疲惫的双脚彷佛故意跟他作对一样,生根般的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另一半基於好奇心的驱使,由起竖起耳朵、把里头的人的对话一字不漏地全数接收。
「你是不是故意在躲我,该死的、我已经好多天没有见到你了!」很像是情侣中被冷落的一方,逮到机会後一次爆发积累已久的怨叹……在放学後、空无一人的美术教室。由起环顾四周,不得不承认这的确不失为一个极佳的「谈判」地点。
其中的主角之一似乎是学生会的成员,他在脑中猜测着可能人选。
「小实,我没有躲你。」第二个人澄清,隐约透露出些许疲累的意味──或许他曾经为同样的争执理由解释上数次了,却一再地又被拿出来旧事重提;没办法给予对方安全感上的保证,声音的主人感到莫可奈何。
等等!似曾相识的声音……由起心中闪过一丝不对劲。他绝对听过後者、学生会成员的声音!
可是,不会吧……他们谈话的内容听起来是「情侣」间的口角啊,怎麽、怎麽感觉上美术教室里的人──是两个「男的」!
「你骗人!是不是我没有考上这一间学校、和你相处的时间总没办法拉长,你不喜欢我、想摆脱我了?」强烈的不安袭上心头,慌乱中的少年极欲汲取些承诺,濒临崩溃的理智大喊出霸占性的宣言:「可恶,我真想让这间学校的人知道你是我的──」
「小实……」温柔的嗓音轻唤着对方的名字,「我喜欢你,相信我,好吗?」
看不见里面的情况,不过从一瞬间安静下来的气氛判断,想必他的告白发挥效用了吧。两个男生的恋爱啊……由起轻叹口气。
似乎没有旁人介入的余地。而他,想起来那个耳熟的声音主人属於谁了。
「你每次都只会这样敷衍我!」狠下心推开抱着自己的恋人,怒气犹存的雨宫冬实头也不回地跑出美术教室,匆忙间还撞到了来不及闪避的由起。
「搞什麽,好鲁莽……跟『他』一点都不搭。」揉揉发疼的手臂,由起嘀咕抱怨,「连道歉也不说。」
「不是我们学校的学生,」从对方身上的制服和刚才言谈中显露的讯息,「没考上和『他』同样的学校,他的年纪比学长小啊……」真出乎人意料之外。
由起迳自陷入沉思中,完全忘了还在赶时间的现实;直到感觉前方隐约有人投注过来打量的视线,才如大梦初醒地回神。
「呃……千野学长。」熟悉中、习惯追寻的身影如今活生生、近距离的就在咫尺的范围内,由起下意识站直了身子,必恭必敬地开口打招呼。
「那个……你、刚刚……」欲言又止、好似不知该如何启齿,印象中从来不曾见过他惊慌失措的模样。
千野千绪万万料想不到这个时间尚有人在此逗留,明显吓了一跳──他看向雨宫冬实跑远的方位、再转头望了望由起越,读出他眸底的了然,吃惊、难堪的表情在端正斯文的俊脸上交错。
猜到他未竟的问句,同样不晓得要作何反应的由起,最後选择沉默地点点头。
第一个掠过脑中的想法:有多少女孩子会因此心碎呀,如果她们得知千野学长跟一个男生在交往的话。
而他自己,说不太上来充塞胸口的异样感觉究竟是什麽──意外得知这个曝光後绝对造成轰动的校园大八卦,他很难厘清理想中的千野王子之形象,有否滋生幻灭後的裂痕;光圈下的千野学长,是否倾刻间被瑕疵的黑影给笼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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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由起的女朋友水越佳奈、及她的那一票女性朋友,彼此当中,好像很流行一种新兴的……「嗜好」?
她们热衷同性恋爱为主题的动漫画、小说,和一切相关的活动与话题;後来甚至有许多自创的作品问世,在同好间相互流传。
偶然的情况下,由起不经意翻阅到其中一部分创作,讶异地发现:里面的配对,其中之一竟然有千野学长!
『他是校园票选第一名、宜攻宜受的角色啊。』记得他疑惑地询问佳奈时,她还很兴奋地解释。
由起对那些故事没什麽兴趣(他比较喜欢现实生活的千野学长,更胜於她们笔下、虚拟出来的他),然而却被赋予一个神圣的(!?)任务:「越,你不是跟『王子』不错吗?去问问他有没有女朋友、欣赏什麽样类型的嘛,大家都很好奇耶!」
她们压根儿不清楚千野学长「对外单身」、不交女朋友的原因,出在於他交「男朋友」,且对方还是位比学长年纪小的外校高中生。
不能曝光──目睹她们狂热的模样,由起暗忖。否则千野学长不坠的人气恐怕更……势如破竹、水涨船高。
女孩子们因为他搞同性恋,正中她们的下怀而更加仰慕他;男生们则是少了一个强劲的竞争对手,进而双倍拥护他。
物极必反。人的心理总是奇怪又深不可测,什麽样的怪事均有可能发生。
不过,由起倒有一件事情很想知道,在被一些「知识」洗脑过後。
自从拥有共同的「秘密」开始,诚如佳奈所言,他跟千野学长自然而然的愈走愈近(真是个意外的收获),彷佛从陌生人进展至学长、弟的关系,再演变成现在朋友的互动模式。
千野学长犹如宫廷出走到民间的王子,褪去既往蒙上一层神秘、疏离感的形象,依旧耀眼、优雅的他,不再显得高不可攀、遥不可及。
由起仍然崇拜他,无关其它因素。他很庆幸当初有那个机缘,让他可以进一步认识千野学长,也使他在学长口中的称呼更改成平辈间的用法(除了「小实」,他习惯对任何人都用敬语)。
某天,他找到机会问千野学长──「学长,你跟你男朋友、在做『那件事』的时候,谁是攻、谁是受?」
坦荡、不避嫌地一口气说完,顿时换来千野学长看怪物的眼神盯着自己,「你、怎麽可以一脸平顺地问这个问题啊?」他绯红了脸,尴尬得无以复加。
「我好奇嘛。」没办法,他似乎天生少根筋,想到什麽即直言不讳。
「这个……」他支吾其词,舌头彷佛打了结一样不受控制。
见状,由起歪着头思索,「你们常做吗?」换个说法有没有比较好?
「由起……」断断续续的语调、伴随几声轻咳,迟疑了许久才悠然传来答案:「你也知道的、小实他年轻嘛,总是比较、呃……『活力充沛』……」以下消音。
加上他有时候必须以「行动」安抚不安、占有慾也强的恋人……他没办法否认说自己未曾有过「经验」,那样似乎就太矫情了些。
体贴的千野学长,其实可以直接斥责他提出的、太牵涉隐私层面的问题啊。由起暗自窃笑,「那,谁上、谁下?」
他欣赏在众人前、意气风发的千野,但亦喜欢见到他不禁意流露出来、仓皇无措的羞涩模样。
由起并非一定要得到他的回答,光是在一旁偷瞄他脸部细微的表情变化、观察他的反应,便值回票价了──难怪雨宫冬实整天提心吊胆担心千野学长被抢走,不能怪他太杞人忧天。
因为有影,才突显出光圈的美丽。
上课钟声一秒不差地在校园中回荡,同一时刻由起拍拍千野的肩膀,擅作主张地道:「学长,既然你不说,那我要自己猜罗,反正不管我猜什麽,对你而言也没影响吧。」语毕、潇洒地挥挥手,告别了错愕的千野。
「别发呆,赶快去上课啊,学生会长没有翘课的特权喔──」边跑向走廊的一端,由起不忘提醒他。
「由起!」怎麽这样?千野唤着远走的背影,得不到回应。
好像有一股误上贼船的错觉……他懊恼地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