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潘神的寶藏 — 06. 芙蓮達

次日清晨,妮露洗漱完毕回到宿舍,床上又照例放着早餐。

她打开食盒,跟以往一样招呼同屋的女孩:“大家一起……”话没说完,她的手指突然一木,右手的拇指上割开了一道深深的口子。

血立刻就流了出来,蜿蜒直到手腕上,妮露一时懵了。茜拉跑过来,用一条乾净手绢帮她按住了伤口:“别乱动,我们去找舍监嬷嬷。”

耐莉转头向她看了看:“挺疼的吧。”

妮露低头望向手边的食盒,食盒盖的里端卡着一条锋利的刀片。

利迪娅倒抽一口气,捂住嘴:“这是怎麽回事呀?”

茜拉带妮露到舍监处包紮处理了伤口,两人回到宿舍时,在门口听到从房内传出的断续声音。

“……姐姐是老师就能天天都是特殊待遇呀。”

“太特殊化了肯定会倒楣。”

……

妮露推开门,宿舍内一片安静,八个女孩子围坐在长桌边,正在,吃她的早餐。

耐莉站起身:“回来了?伤口没事吧。来喝点奶茶吧,肉松卷我们替你吃了喔,这个里面有辣椒,对伤口不好。”

妮露深吸了一口气,勉强露出笑容:“你们都吃了吧,我没有胃口。”

上午,因为算学老师临时有事,换成了文学课,班里的气氛微妙地荡漾着,妮露紧紧地盯着走上讲台的格兰蒂纳,只要能看到他,受什麽伤,有什麽後果,都值得。

行礼坐下时,凳子突然喀嘣一声,妮露整个人重重地坐到了地上。

尾骨一阵钻心的疼痛,手上的伤口裂开了,血洇透了纱布。妮露觉得头有点晕,正在这时,身体忽然腾空而起,四周的女生发出倒抽冷气的声音。妮露睁大眼,不敢相信地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梦寐以求的脸。

格兰蒂纳横托着她的身体,走出了教室,留下一堆瞠目结舌的学生僵在原地。

夏天的风醺醺然地吹着,她感觉心脏都快撞破胸膛跳出来了,她努力转着头,不敢看他的脸。走下回廊,格兰蒂纳开口说:“你这样做,很不值得。”

她怔了怔,呼吸有些凝滞。

格兰蒂纳神情淡然:“我不知道你究竟答应了什麽交换条件。但世界上没有随随便便就能心想事成的窍门,投机取巧的人都会付出沉痛的代价。解除在做的交易,回去吧。”

她咬住嘴唇,一声不吭。

格兰蒂纳身上的教师长袍带着微微的凉意,这个怀抱,并不如她想像的那样温暖。

格兰蒂纳径直带她回到舍弗尔房间,将手放在她右手的伤口上方,浅淡的白光蔓延到她的全身,伤口癒合了,刚刚被摔得生疼的尾骨也停止了疼痛。

格兰蒂纳取出一截纱布,把她痊癒的手指裹住。希尔娜趴在一旁,瞪大眼睛看着。

妮露鼓起勇气大声说:“我喜欢你!”

格兰蒂纳云淡风轻地应答:“哦,谢谢。”

妮露的眼睛酸涩,不由自主握紧了拳:“怎麽做你才能喜欢我?我什麽都愿意做!”

精灵俯视着她,绿色的眼睛里只有悲悯。这目光明明白白地告诉她,怎样都不行。

她的心中涌起不甘和愤怒:“为什麽呢?是因为我不够美丽?我的个性不够好?还是……”

希尔娜悄悄地缩起身体,一点点向自己的房间挪去。这种情况,她或许回避一下比较好。妮露的眼泪让她的心中涌起苦涩,似有一些被锁住的回忆,与眼前的情形产生了深深的共鸣,喧嚣着,将要冲开桎梏。

妮露哽咽着:“……我喜欢你,为什麽你不能喜欢我!”

精灵温和却也是无情地沉默着。

妮露握紧拳头大喊起来:“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呀!我都喜欢你了!你为什麽不喜欢我!”

希尔娜小小声地说:“为什麽,因为你喜欢他,他就要喜欢你呢?”她的脑子里虽然很混乱,但却直觉眼前的情形很不对,“你喜欢他,他不喜欢你,你就可以理直气壮地骂他吗?”

妮露被噎了一下,握紧的拳头渐渐松开:“不是……不是……我只是……”她只是想知道,用怎样的方法,才能让格兰蒂纳喜欢自己而已。

一块浸满凉水的毛巾递到她面前,妮露接过,对格兰蒂纳说了声谢谢,将滚烫的脸埋进毛巾中。

过了片刻,她轻声说:“对不起。”她握着毛巾,羞愧地不敢抬头。

格兰蒂纳温声说:“冷静下来之後,就回去吧,公主。”

妮露猛地抬起头:“你……你……”

格兰蒂纳淡然地揉了揉手臂:“魅族只是改变了你的外貌,但是你的实际重量没有变化……我和我的同伴都不想再和雷顿打第二次了。”

她的脸噌地又燃烧起来,那麽,那麽,刚才教室中的那个凳子,可能真的是被她压……

她张了张嘴:“我……”

空中出现了一个扑扇着翅膀的黑色圆球,抖了抖,变成肯肯。

格兰蒂纳皱起眉:“你不是应该在上课麽?”

肯肯惯例地抓抓後脑:“停课了,全校都轰动了。”

男教员抱着女学生走出教室,还抱回了自己的宿舍,这在蒙特维葛建校史上是从没有过的事件,现在学校已经变成一口沸腾的油锅。

肯肯向门外指了指:“校长和教务主任,应该快来了。”

就像预言一样,几秒钟之後,门咚咚地被敲响。

校长和教务主任阴气腾腾地杀了进来,罗斯玛丽跟在一旁。

校长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格兰老师,我知道你们是一夥的,但是,能不能考虑一下本校的立场,不管你是什麽来历,受雇於何人,我的职责是保护本校的学生和声誉。现在,我们只能对你和妮露同学做出解聘和退学处理。”

格兰蒂纳不置可否地站着,罗斯玛丽抬起手截住校长的话头:“抱歉,恐怕现在你不能做出这样的处理。结果没有出来之前,谁都不能走。”

坎斯夫人厉声道:“即使你们是伯爵的人,本校照样有权让你们离开!”

罗斯玛丽环起双臂:“你们坚持这样做的话,贵校被追究的责任将不只是伯爵小姐的失踪,还有蓄意谋杀学生与掩盖真相。贵校几十年来的记录一直是清白良好,并没有上报过学生失踪与死亡事例。丽嘉•蒙特维葛,贵校的档案记录上写着,这个学生提前毕业,嫁给了一个裁缝,可实际上,十几年前她就死了。校长,别告诉我你不知道她身上的那些可疑痕迹是什麽。”

一时间,房间内寂静无声。

过了片刻,妮露轻声问:“是什麽?”

罗斯玛丽嘲讽地笑了:“是民间流传的一种咒法,用尖锐的物体钉入屍体的五官和四肢,让她的灵魂即使到了阴间,也看不到、说不出、写不了,无法透露自己被杀的真相。”

妮露和希尔娜倒抽一口冷气,手心中都冒出了冷汗。

罗斯玛丽继续道:“校长,我知道贵校其实没有装出来的那麽正经,你现在藉故赶我们离开,是不是怕我们查出伯爵小姐失踪一事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真相?”

校长哑声开口:“不错,当年丽嘉失踪之後,是我压下了这件事情,屍体被发现之後,我已写好请罪的报告。但我可以对天发誓,我绝没有阻挠你们寻找伯爵小姐的意思,只是这两位,真的不能留在学校中。”

格兰蒂纳拿起笔,在一张纸上写了些什麽,递给校长。校长接过打开,脸色陡变。一旁的坎斯夫人凑过去看,校长已将纸团成了团,收进袖子中。

格兰蒂纳说:“我现在就辞职,但这位妮露同学,校长再让她留两天可以麽?”

校长的神色变幻不定,微微点了点头:“好吧。”

妮露一路顶着异样的目光,回到宿舍。

她推开门的霎那,屋中的几个女孩子停下正在做的事情,齐刷刷地望向她。她若无其事地走到自己的床边坐下。

利迪娅凑过来,低声问:“哪,你没事吧?”

妮露笑了笑:“没事。”

利迪娅的眼珠转了转,再试探着说:“学校不准男生和女生接触呢,校长都没说什麽吗?”

妮露摇头:“校长让我回来好好上课,别的没说什麽。”

利迪娅窥视着她的表情:“但是,校工嬷嬷刚刚过来通知,格兰老师被辞退了。”

妮露无所谓地说:“是吗?那算他倒楣吧,谁让他那麽做的。当时我都快吓死了,我把情况照实和校长还有坎斯夫人说了,她们认为是格兰老师违反校规,和我无关。真讨厌,为什麽我会这麽倒楣。”

宿舍中一片沉静。

几秒钟後,耐莉冷笑着说:“喂,你怎麽能说得这麽理直气壮啊,明明是你连累的格兰老师,你一点愧疚感都没有吗?”

妮露噌地站起身:“我为什麽要愧疚?是他把我往他的宿舍带,我没骂他流氓已经不错了,这种道德败坏的家伙被辞退算学校手下留情了,我是受害者好吧!”

几个女孩子都震撼地望着她。

简睁大眼:“没想到你竟然是这种人!”

妮露抓起脸盆,去水房打水洗脸。回到宿舍时,发现裘琳娜站在房间里,毫不掩饰眼中的嫌恶:“妮露同学,我想代表班级和你谈谈。”

妮露放下手中的盆:“请说。”

裘琳娜的个子比较高挑,居高临下地望着她:“是这样的,我们觉得,格兰老师的处罚有点重了,是因为你坐断了凳子,格兰老师才会带你去治疗,这件事你不能说完全没有责任。”

“哦?”妮露抬起下巴,“我有什麽责任?难道那凳子是我故意坐断的?是我呼唤格兰老师来抱我?还是我主动要求和他回宿舍?”

裘琳娜哼了一声:“别装了!我们都看见了,格兰老师抱起你时,你明明用那种眼光盯着他,好像要把他吃下去一样,现在装什麽纯洁!”

妮露笑起来:“对,我的纯洁是装的。你们的纯洁才是真的,纯洁地尊重老师,才为他来打抱不平。”

裘琳娜涨红了脸:“你说什麽?”

妮露耸了耸肩:“你不会连这麽简单的话都听不懂,还要我给你解释一遍吧。裘琳娜同学,校长和教务主任对格兰老师的处罚是严格按照学校规定的,如果你有任何异议,请去找校长和教务主任抗议,找我只是徒然浪费精力。”

裘琳娜青了脸:“你以为有个姐姐是老师就了不起吗?”

妮露转过身,去整理床铺:“我不觉得我姐姐和这件事有什麽关系,倒是你对我姐姐是老师有点在意。”

裘琳娜恨恨地一跺脚,走了。

耐莉站起身:“我们出去透透气吧,和这种人待在一个屋子里,感觉憋气。”

同屋的人都离开了房间,连茜拉都捧着书本低着头出去了。

妮露独自呆在屋内,吐出一口气,一只小小的黑龙扒着她的口袋边缘探出头,妮露戳戳它的脑袋:“喂,是不是觉得我很会吵架?”

小龙用爪子抓抓头。

妮露扑哧笑出声:“有人换衣服的时候,记得把眼睛捂起来。”

小龙黑黑的皮肤好像泛出了红晕,噌地缩回口袋。

妮露沉默片刻,轻声说:“喂,对不起。”

对不起,我是为了接近格兰蒂纳,才一直缠着你。

小龙在她的口袋里动了一下,低低地说:“没关系。”

母亲,我就知道会变成这样的情况。

所以这一次,我没有伤心。

不过,为什麽肉球可以变得那麽漂亮,魅族的魔法真高明。

校长坐在办公桌後的椅子上,点燃那个纸团,看着它变成灰烬。

墙上的时钟指向八点,是学生们即将休息的时间。

她在这间学校生活了六十多年,坐在这间办公室内,也已有四十多年。

她还记得接任校长的那一日,她在祈祷室内,对着神像许下的誓言——“从今之後,学校与学生即是我的生命,不论是活着,还是死亡,我必将守护它。”

从那日起,她的姓氏就变成了蒙特维葛。在蒙特维葛学校,有两种人会以学校为姓。一种是被捡回来的不知姓名的婴儿,假如他们被人收养、长大後离开学校自立门户或是嫁人,都可以更改姓氏;另一种则是继承这所学校的人。

从那一刻起,便必须姓蒙特维葛,不能结婚,不能离开,不管生死,永远留在这里,永远献给这里。

年轻的时候,她也曾偷偷羡慕过别人,可以嫁给一个疼爱自己的丈夫,有几个可爱的孩子,一家人幸福美满地在一起。

所以,她把进入这里的每一个孩子都当成自己的子女,希望他们能够平安长大。

她还记得,那年春天快要来到时,年轻的女校工捡回了两个孩子。

其中一个孩子身上盖了一层厚厚的积雪,竟然还活着。这也许是神的恩赐,於是她说,这个孩子就叫丽嘉吧。

丽嘉是花神手中的花束的名字,在冬末绽放,预示着春天的到来。

这个孩子果然像那预兆春天的鲜花一样盈盈绽放了,她是克丽丝校长带过的孩子中最漂亮的一个,体态轻盈,面容明媚,微笑起来,连雷神都不会忍心对她吼叫。

另一个和她一起捡回来的男孩,伯莱格,与她两小无猜地长大,但在他们十四岁时,伯莱格被证实是某位贵族被偷走的孩子,重新回到了父母身边,恢复了贵族的姓氏和继承人的身份。

丽嘉十九岁时,伯莱格又回到这所学校探望,几天之後,丽嘉就失踪了。

丽嘉最要好的朋友玛里安告诉克丽丝校长,伯莱格的父母反对他娶丽嘉,所以他们约定好私奔。

出於私心,校长压下了这件事。过了不久,丽嘉独自回来了,几个月後,她在学校里生下了一个女孩,而後又失踪了,只留下那个孩子和一枚伯莱格送给她的指环。

有人猜测,她是悲伤过度,选择了轻生,可校长更愿意相信她是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躲起来了,等到心中的伤痕癒合,她就会回来。

所以,校长私自更改了丽嘉的档案,掩盖了这段丑事,只说丽嘉因为嫁人离开了学校。

她的女儿,希尔娜,以孤儿的身份在这间学校里长大。

丽嘉的好友玛里安在丽嘉第二次失踪後不久便嫁了人,数年後,她的丈夫死了,她又重新回到学校,当了老师。

伯莱格过得春风得意,他遵从家庭的决定,娶了一个贵族少女为妻,变成了伯莱格•邓伦伯爵。直到数月前,他以慈善资助人的身份来到学校,在校长面前流下忏悔的泪,他说他常常想起丽嘉,他的夫人已经死了,他想和丽嘉再续前缘。

校长对他说出了希尔娜的身份。

看着已经长大的女儿,伯莱格问克丽丝校长,这些年,丽嘉究竟在哪里?

是啊,这些年,丽嘉究竟去了哪里?

就在几天前,丽嘉的屍体被挖了出来,她已经死了十几年。

妮露洗完澡回宿舍,发现门严严实实地合着,她推了推,怎麽也推不开。用力拍门,屋内也没有人回应。旁边宿舍的女孩们探出头来看了看,立刻缩了回去,也把屋门牢牢锁住。

看来,她遭到传说中的排挤了。

没办法,她只好到楼下舍监处去,舍监嬷嬷的鼾声打得震天响,根本不理会她的敲门声。

宿舍楼门前好像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妮露闻声走过去,忽然有一只手从斜刺里将她猛地一推,妮露踉跄跌到门外,宿舍楼的大门哐当一声关严,她听到了插紧门闩的声音。

妮露爬起身,将摔了一地的沐浴用品捡回盆中。她站在宿舍楼外,头发湿答答地滴着水,只穿着一件单裙,这辈子第一次这麽狼狈。

她咬了咬唇,转身走下台阶。

利迪娅趴在门缝上,窥探了片刻,很担心地小声说:“没事吧,要是她遇到巡视的老师,我们会不会被罚?”

耐莉撇了撇嘴:“那我们就说她是自己跑出去的呗。有什麽证据证明我们关了她?这个虚伪女,让她在外面吹吹夜风便宜她了!”

几只蚊子围着妮露嗡嗡叫,她的腿上胳膊和脚背上被咬了好几个大包。

她跺了跺发酸的脚,旁边有个声音问:“妮露,你怎麽在这里?”

妮露转过头,见茜拉抱着几本书,一脸关切地看着她。妮露扯了扯嘴角:“我被她们关在门外了。”

茜拉走到门前,用力拍了拍,门当然丝毫没有要打开的意思。茜拉有些无奈地说:“怎麽这样啊,她们也太过分了。你要不要去找罗斯玛丽老师说一下?”

妮露摇摇头:“因为格兰老师的事,我姐姐也骂了我,我不想再找她了,等到十点,就有老师来巡视了吧,那时候就能进去了。”

茜拉担忧地皱起眉:“但是现在九点还不到,你要在外面站一个多钟头麽?蚊子多,夜风吹多了也不好。这样吧,反正我也进不去,我们再去图书室坐一会儿,等十点再过来。”

妮露犹豫了一下:“现在图书室应该不让学生进了吧。”

茜拉笑了笑:“我和老师申请做图书室的义工,我有钥匙。”

妮露感激地点点头:“那太好了,多谢你,茜拉,没想到这时候你还肯和我说话。”

茜拉宽慰地说:“没关系,这种事……实在不能说是你的错。她们太过激了,等冷静下来就好了。”

格兰蒂纳在房间中收拾行李,希尔娜坐在客厅中看着:“我们真的明天就要走麽?”

格兰蒂纳停下手:“不一定,但必须要收拾一下。”

希尔娜哦了一声,细细地打量着房间,心中不知为何有些不舍。

校工嬷嬷敲门进来传话:“格兰先生,教务主任请你到她的办公室一趟。”

格兰蒂纳和校工嬷嬷一道离开了。希尔娜百无聊赖地坐在客厅里,很想打瞌睡。忽然,门喀喇一声开了,教务主任坎斯夫人出现在门前。

希尔娜疑惑地歪头看看她:“他去找你了。”

坎斯夫人合上门,一步步向希尔娜走来:“对,我知道,他在一个小时之内,绝对不会回来。一个小时,你猜能做多少事情?”

她的手中拎着一个袋子,唇边挂着微笑:“一个小时,足够我把你装进这个袋子中,让你永远躺在山中的泥土里。”

希尔娜蜷缩起身体,坎斯夫人猛地扑上来,死死卡住了她的脖子。

“你这个孽种!我以为你死了,结果你又回来了!你到底使了什麽妖法!你和你母亲一样,都该死,你们永远也别想攀上高枝!”

图书馆内空无一人,茜拉熟稔地打开女生区通往图书馆的铁门,带着妮露走过黝黑的过道,漆黑的图书馆一片死寂,连刻意放轻的脚步声都显得格外清晰。

茜拉领着妮露走到一扇门前,取出钥匙打开门:“你先进去吧,我来点上灯。”

妮露走进门内,门扇在她身後哢嗒合拢,忽然,一股劲风向她的後脑袭来。妮露下意识地向一旁闪避,身体撞在桌子上,痛呼着摔倒在地。

黑暗中,茜拉手执一根粗棍,狠狠向她迎头砸下。

“我让你狂!我让你风骚!我让你傲!!不要脸的贱人!我砸不死你!!!我砸不死你!!!”

击打声一下一下,响在寂静的房间中,良久,茜拉终於停下了手,擦亮打火匣,点燃一盏灯,踢了踢地上的妮露。

妮露的全身浸染在血泊中,脸早已被砸得模糊不清。茜拉得意地笑了,像欣赏一件满意的作品。

“起来啊,起来得意给我看啊,起来风骚给我看啊,贱人,长得好就了不起麽?就能让男老师抱着你麽?就能天天吃好东西,高高在上地施舍给其他人麽?希尔娜,还有你,都是贱人!我告诉你,像你们这种人,最终一定会被那些你们看不起的人打倒的!你们只是我人生中的配角,是我脚底的泥而已。”

“然後呢?你就带着满手的血,踩着你所谓的污泥,享受着人生的满足麽?”

茜拉的手抖了一下,妮露的声音,竟然从房间黑暗的角落里传来。地上躺在血泊中的少女还在,竟然有另一个妮露,自那阴影中缓缓走出。

茜拉後退一步:“你……你……”

妮露的脸上挂着微笑:“我是鬼啊,茜拉。刚刚,你杀了我,你说,我应该怎样报答你呢……”她一步一步地走到光亮处,墙上,竟然没有她的影子。

茜拉手中的油灯跌翻在地,熄灭了,可妮露的身周却亮起淡淡的光芒,幽蓝色的,充盈着整个房间。

茜拉尖叫一声,举起手中的一串珠链:“你,你不要过来!别以为我会怕你……我要用符咒降住你!我要召唤恶魔把你带走,就像对希尔娜那样!”

妮露咯咯地笑起来:“什麽符咒?你画啊,现在就画。”

她的头发根根飞起,茜拉大叫着从口袋里取出了一张纸,颤抖着咬破手指,在纸上画出圆圈,写上符文。

“快来吧……黑暗中的恶魔……再次出现在我的面前吧……”

妮露的头发在空中飞舞着,可茜拉手中的纸,没有任何反应。

怎麽会这样,怎麽会。

书上明明写着,第一次召唤成功後,只要画出这个符咒,就能再次招出恶魔……

妮露嘻嘻地笑着,举起了双手,黑色的指甲越来越长。

茜拉连滚带爬地後退,扑到後面的桌上去翻她刚刚带来的书。

在、在这里,是这本,包着天文封皮的……

妮露飘到了近前,她长长的金发像海藻般卷住了她的手臂,茜拉放声尖叫,妮露的手,向着她抓下——

一把抽走了她手中的课本。

啪,房间中,突然大放光明,有人放出了光明魔法。

妮露拿着那本书,微笑着後退几步,地上没有血肉模糊的屍体,翻倒的桌椅旁,站着两个人——

双手环在胸前的罗斯玛丽和满脸震惊的校长。

妮露将书丢给罗斯玛丽,拍了拍手:“好了,我要做的事情做完了。演鬼真的蛮刺激的。”

茜拉的喉咙中只能发出单个音阶:“这……这……”

罗斯玛丽翻了翻那本书:“这是黑咒术?但好像都是假的,这种东西,一个人类的小丫头,根本应该什麽都召唤不出来吧……”

茜拉目光呆滞,张大的嘴中发出“呵……呵……”的声音。

校长沉默地看着茜拉,良久,哑声问:“茜拉,希尔娜究竟在哪里?”

茜拉的脸抽搐了两下,尖利地大笑起来:“哈哈哈~~希尔娜她在哪她在哪,她被恶魔带走了呀,带走了呀,永远回不来喽,永远回不来喽……”

罗斯玛丽合上那本书,对校长摊了摊手:“这不可能,这本书根本不知道是哪个傻瓜的鬼画符,连蟑螂都招不出来。”

要查到对付希尔娜的人,非常容易,只要用一点法术,看一看过去的情形,就能知道是谁假装希尔娜砸坏了石像,是谁拿了咒术书煽动同学,又是谁在饭盒里放上了刀片。

但希尔娜的房间里,却怎麽也显示不出她是怎麽失踪的。

希尔娜•邓伦,究竟在哪里?

坎斯夫人用力卡住希尔娜的脖子,咯咯地磨着牙齿。

丽嘉这个可恶的女人,只因为长了一张不错的脸,就能被校长和老师偏爱,高高在上,还不要脸地去勾引伯莱格。

她的眼神倒真是好啊,知道伯莱格是一只金龟,可惜,呵呵,人家高贵的门第可不要她这种低贱的人!

贱,真是贱,未婚先孕的事情都做得出,还摆出一张圣母的脸。这种人,就应该得到神的审判!

十六年前,她代替神执行了审判,将丽嘉的屍体拖进了冰窖。

丽嘉在那里躺了十六年,过不多久,她就要去参观一下,欣赏自己的杰作。

她留下的女儿就要和伯莱格父女相认的时候,却莫名其妙地失踪了,这一定是天罚!证明了她是替天行道!

於是,她把丽嘉的屍体从冰窖中拖出来,故意埋在显眼的地方。

她要伯莱格看到,这就是作孽的代价,她要他生不如死!

坎斯夫人的脸在希尔娜眼前放大扭曲。

可是奇怪的是,希尔娜竟然一点都没有感觉到窒息,身体一切如常,只有那张丑陋的脸让她十分厌恶。

那尖利的声音一直不断在她耳边喊:“你去死吧!你去死吧!”

这就是人类,污秽的,龌龊的,肮脏的……

她听见这女子心中传出的声音,不禁开口问:“你以为你是谁,竟能做神的代言?”

坎斯夫人的瞳孔骤然缩小,发狂地摇晃着她的身体:“你为什麽不死!你为什麽还没死!”

被掐着脖子的少女突然不见了,坎斯夫人的双手开始像遇热的蜡烛一样融化,她不敢置信地望向虚空,口中发出断断续续的惨嚎。

虚空中,出现了一只猫。

一只云纹的、四肢异常短胖的猫。

猫用琥珀色的眼睛俯视着她,口中缓缓吐出人言:“你以为自己代替了神,又为什麽要使用邪恶的咒法?”

“问这种问题不是浪费麽?芙莲达,难道你对人类还抱有希望?”一个声音幽幽地回答。

是他……他来了。她漂浮在半空,抬头看着那个被她遗忘了无数年的面庞。

那天,她在沉睡中,感受到熟悉的气息。

她顺着那气息来到了这个房间,在窗台上发现了一条沾有他气息的项链。

她带着项链,到处找寻,在海船上,因为法力不支昏了过去,醒来後还暂时失去了记忆。

他向她伸出手:“我从睡梦中醒来,竟然察觉到你的气息,没想到你也留在这里。我渡过大海,费尽周折才找到你,可你为什麽会失去神力?你无法看到我,无法前往彼岸,难道你曾违背过誓言,插手了人类的事情?”

她沉默不语。

他低声说:“和我离开吧,芙莲达,已经不需要留在这里了。”

她迟疑了片刻,摇了摇头:“抱歉,纳古拉斯,我不能离开,我要守在这里。”

为了主人,守在这里。总有一天,神殿会重新建起,这里会变得像以前那样,绿草遍地,树上爬着葡萄的藤蔓,挂着累累果实,收获的歌声响起,对主人的赞颂声回荡於天地。

“约灵神的使者芙莲达,我有叩响门的信物,请予我启示,赐我正确的方向。”

房间中,忽然凭空出现了白衣的精灵,他单膝跪在地上,双手捧着两枚合在一起的链坠,“谨以龙之甲、精灵之发、人之泪、魅之血为祭,请示我门之所在,请打开秘藏的通道。”

那链坠发出淡紫的光芒,她眯起眼,身侧的纳古拉斯冷笑一声,用金色的双瞳看向地上的精灵。

“你视我为无物吗,精灵?竟然觊觎神的宝藏,你倒不怕天谴的雷电。”

格兰蒂纳抬起头:“纳古拉斯使者,我未敢对你不敬,但神已离开,何来天谴。若不想被寻找,又怎会留下钥匙?”

主人,为什麽要离开?

她一直不明白。

她知道主人很爱那个少女,她看着主人不顾神的尊严跟随在那少女身边,只为能时刻看到她的笑容。

但主人还是走了,他说他已不爱人类了。主人问:“你不和我一起走吗?”

她摇头。

她眷恋着这里,眷恋着柔软的绿地,眷恋着清晨带着花香的晨露,眷恋着毛茸茸的鼠尾草。

主人的神殿必须有人守护,她愿意守着这里。

因为她本来就属於这里。

在主人捡到她之前,她只是一只卑微的猫,腿比别的猫短很多,不擅长跳跃,不擅长捕食,只能瑟缩在草丛中,翻找残存的食物。

“短腿也很可爱啊。”主人是第一个对她这麽说的人,“叫你芙莲达好不好?你以後就跟着我吧。”

主人赐给她神格,让她成为使者,即使她不像约兰大人座前的纳古拉斯那样美又优雅,拥有矫健的四肢。

主人一点也不嫌弃她是一只短腿的猫。

纳古拉斯哼了一声,一道闪电向着地上的精灵劈了下去。

突然,半空中蹿出一道黑影,挡下闪电,站到格兰蒂纳身前,直视着纳古拉斯。

纳古拉斯扯了扯嘴角:“原来是龙,昔日不把神放在眼中的你们,也在觊觎神的宝藏?”

我只想找个媳妇。

肯肯在心里回答。他紧盯着纳古拉斯:“我对宝藏没兴趣。”

纳古拉斯眯起金色的眼:“那麽,龙,你的愿望是什麽?”

肯肯停顿片刻,看向一边的芙莲达,犹豫着问:“我,可不可以,摸摸你的头?”

纳古拉斯怔了怔,忽然爆出一阵大笑:“只要她愿意就可以,你怎麽想,芙莲达?”

她动了动前爪,黑衣少年的手却已凑到近前,覆盖在她的头顶。

温暖的,令人眷恋的温度。

你为什麽总对龌龊的人类存有感情呢?芙莲达?纳古拉斯常常这麽问她。

因为,总有这种温度令她留恋。

她用爪子蹭了蹭脸,缓缓地开口:“我的使命是留在这里,所以我没去过藏宝之地,但我知道它在哪里。你们为什麽要得到约灵大人的宝藏?”

精灵很直接地回答:“我是为了钱。我有一个很能败钱的母亲,我们整族的钱都被她败光了,为了全族能过得好一点,我需要一大笔财富。”

肯肯抓抓头:“我不想要钱,我想找个媳妇。但是,如果能看看那宝藏是什麽样子,也行吧。”

他对格兰蒂纳执着的宝藏有了一点点好奇。

肯肯再摸摸芙莲达柔软的毛皮,她的嗓子里不由得发出咕咕的声音:“好吧,将宝藏的地址告诉你们也无妨,它就在最东边的岛屿上,你们需要渡过海,第一缕阳光会指示你们它的所在。”

格兰蒂纳俯下身:“多谢您的提示。但我还有一件事,要请问纳古拉斯大人。”

纳古拉斯不耐烦地挑了挑眉,迎向格兰蒂纳看过来的目光:“我可不知道什麽宝藏。”

“有一个女孩在您这里吧,纳古拉斯大人。”格兰蒂纳的嘴角微微扬起,“这些卑微的人类当然使用不出真正的召唤恶魔之术,是您为了警醒世人,才暂时隐藏了她,对麽?”

纳古拉斯不耐烦地哼了一声,弹了一下手指,化出一道光幕。

光幕中,一个女孩正系着围裙,蓬头垢面地清理着猪圈。

卑微的人类,不知道召唤恶魔之术将带来怎样的下场,竟妄图使用。当然,能逼得别人使出恶魔之术的人肯定也大有问题。

“去那个村里接她吧,她那些毛病,应该改了不少。”

人类就是这样,不给点教训,永远不会有长进。

精灵将手按在胸前,微微躬身:“多谢您的照拂,纳古拉斯大人,您果然很爱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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