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试着和凯申交往一阵子。
我们之间,不需过多的言语,对於他,我也不好意思说些肉麻的话,所以我用了特别一点的方法。
我穿了杂志上出现的衣服,特地向凯申炫耀,并要他猜这是在哪本杂志出现的,当然他猜了半天也没猜出来,我便告诉他这是在哪本杂志的第几页,在换上这身衣服之前,我先在那本杂志上写上一些字,他按着我的意思翻到指定的杂志页数,自然就看到了我预先写好的字。
"等我哪天想和梁凯申交往的话,就穿这件衣服和他约会吧。"
当凯申抬起头时,脸上尽是笑意。
他说:「好啊,那我们今天就出门去约会吧。」
两人之间的相处,一切都很美好,我和凯申本来就是朋友,更不怕会有尴尬的问题。我们去看电影、去高级餐厅、去海边,去了好多好多地方,做一切我们想做的事,傍晚,我们在八十五层楼高的餐厅用晚餐,夕阳洒向落地窗,彷佛离我们很近,触手可及。
「想和你交往的念头,我犹豫了一阵子。」我看着夕阳,嘴里轻轻说着,「不是想弥补什麽,只是想试试看,看我们在一起合不合适。」
沉默了一会,凯申问:「那麽经过这一天的相处之後,你认为我们合适吗?」
「那得看要以什麽样的角度来探讨这个问题。」我早就料到他会这麽问,於是接着说:「如果是以男女朋友的关系来说,表面上,非常完美;如果是以朋友的关系来说,我们的内在,是最契合不过的了。」
良久,他淡淡地扯出一抹笑容,在夕阳照映下,竟显得哀戚。
「我早料到你会这麽说了。」他笑了一下,有些勉强的,「如果我们真的适合,早就该在一起了,不是吗?」
我开口想说点什麽,但凯申继续说:「至少过了今天,你让我留下了回忆,而我也让你得到了答案,这样不是很好吗?谁都没有损失呢。」
我不喜欢他这样语带讽刺的说话,但又反驳不了他的言语,只好说:「很多事情都是这样的,没有试过,不会知道结果。如果你觉得我残忍,我也不否认,因为我的确是自私的。」
凯申却是摇头,「真正自私的是我,明知道我和你不可能凑一起,见到你的主动,却还是欣然应允了。」
我一愣,「你早认为我们不可能适合吗?」
「小宛,你知道吗?」凯申的声音很轻很轻,「其实没有所谓的适合或不适合,只有爱与不爱罢了。」
我沉默,喝着杯中的饮料,没说什麽。
为什麽要喜欢我呢?我这个人没什麽优点,就是有钱,但是凯申也不缺钱,喜欢我这个富家女也没什麽意思。又为什麽我不能喜欢他呢?要是我有一天能对他产生感情,那就皆大欢喜了。
许久之後,我问了一个问题,那个问题像是主动从我嘴里倾泄出的,「凯申,爱一个人,究竟是什麽感觉呢?」
凯申扯出一个若有似无的笑容,「这个答案,在你真正爱上一个人之後,就会明白了。」
*
我对恩人的称呼,一直以来,都有着特别的含意,就如同我的名字是他取的,我们相互对等的关系,自然而然就建立了。
我清醒之後,对於这陌生的世界,有种说不清楚的熟悉感,当恩人告诉我,是他救了我的命,从此我便唤他恩人,虽然他表面上没表示什麽,但我知道他是喜欢我这麽称呼他的。
我一直都不知道他真实的名字,因为有了特定的称呼,也就没问。我记得金庸小说里的包惜弱也是这样,一直都不知道自己丈夫的名字,我当时觉得很不可思议,却没想过自己居然也会面临到相同处境。
我不知道恩人叫什麽名字、什麽姓氏,只知道他是曜国皇帝,也不知道有多少妃嫔,在后宫等侯着他。因为我的寿命将尽,我只想把握和他在一起的时光,那些身外的事情,也就没去理会了。但是现在情况不同了,恩人再也不是我的恩人,我也不想再这麽称呼他。
我总认为这时代的人老把报恩的事情挂在心上,迫不及待的要为谁豁出性命似的,对於这种心态,我很不以为然,却没想过自己叫了恩人这称呼也是叫了这麽久,或许恩人认为,让我待在他身边,任由他利用,就是对他最好的报答方式了吧。
清晨睁眼时,恩人就候在床边,我瞥了他一眼,随即翻身背对他。
我很确定,恩人并不知道我发现他的计谋,见我清醒了却刻意背对着他,也没怎麽在意,他轻扯棉被一角,帮我盖好,又抚着我的头发,动作如同以往的温柔,我完全察觉不出有任何破绽。
「宛儿,如果我有做错什麽,你告诉我,我一定改。」他说得那样真摰,一瞬间我以为我所看见的情景只是一场梦,然而心里的痛楚因他的话而重击了心房,我因而清醒。
我闭上眼,「我心很痛。」
恩人一听,马上褪去鞋子,让我翻过身子面对他,又抬起我肩膀,让我倚着他,手置於我心口上,我下意识的想躲避,他却不允,将我紧紧圈住。
我不安地扭动身子,直到他的手轻柔按压我的胸口,顷刻间,我僵住。
「这样有好一点吗?」他似乎对於我的反应毫无所察,不对,他是装作不知情,他说过我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的眼。
原来他所谓的了解我,不过都是为了利用我,心思缜密到这程度,我又怎麽胜得过他?若他真要利用我做什麽,我又如何能抗拒他?
「你为什麽不直接一点,乾脆一刀捅死我呢?」我抬眼看他,那双褐色里尽是惊愕,胸口上的手不自觉放慢,但过没多久,又恢复正常速度,脸色也缓和了。
「我的所做的一切,就让你这麽丧气吗?」他面色如常,我猜不出他在想什麽。「究竟是我无法让你信任,抑或是你没把我的话放在心上?不过,那些都不再重要了。
「从毒发至今,也将近半个月了,我们不是还好好活着吗?」他空着的手握住我冰凉的手,暖和的温度从他手心传来。
「所以呢?」纵使我还活着,身子却大不如前,我的生命即将到达尽头,他却怕我身上的毒万一出了差错,让我活了下来,计划就会被打乱了。
「解药的事,我有没办法。」顿了顿,他说:「但若是真到了那天,我不会让你孤单一个人走的。」他说的平静,话语却在我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你在说什麽……」我瞪着他,脑筋一片空白。
褐色的眸子澄彻无比,如同潺潺流水,能清楚看见水底。
「我说,我会陪着你。」每一字、每句话,都像铁锤重重敲在我心口上,就连喘息都无法。
眼泪瞬间涌出,我爬到床的另一端,逃开他,缩在床尾。
「你要我……你说……」我无法完整的说出句子,只能拚命睁着眼让泪水在眼眶打转。
「你都看见了。」他轻轻扯出笑容,如同以往的温柔。「我想用这种方式,来减少你的痛苦。」他靠近了一些,伸手将我红发勾到耳後,习惯性的搓揉我的头皮。
老毛病又犯,我浑身疼痛不已,头一歪,身子一倒,他接了个紮实。
『霍道礽。』
我跟着脑中窜出的声音说:「霍道礽。」
他的动作停下,难以置信的问:「你说了什麽?」
我想了一下,这似乎是个名字,而且十分有可能是恩人的名字。
「我……不想再叫你恩人了。」这话,比我想像中的要难开口。
我和他,两人僵持着,谁也不愿意先开口。抓紧被褥,我别过脸看向别处,就是不愿意面对他。
许久,他的声音彷佛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为什麽?」
「我待在你身边,不是为了报恩。」
「那为的是什麽?」这话,他接得快,或许他早就想问了。
我看着他,平静的说:「你知道吗?我已经恢复记忆了。」
恩人点点头,「嗯,我知道。」
我并不意外他的知情,於是我继续说:「也因此,我发现自己并不是姜国公主,所以才会说自己不属於这里。」
顿了顿,我继续说:「在恢复记忆之前,待在你身边是因为无处可去;恢复记忆之後,待在你身边是因为我离开不了你。恩人这称呼,我叫惯了,但从今尔後,我不能继续用这称呼你,因为我们谁也不欠谁,我对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心甘情愿的,无关乎报恩。」
他一叹,「都随你吧。」我知道他不愿顺从这样的决定,但嘴长在我身上,他緃使万般不愿,也毫无办法。
「道礽。」我不顺口的叫着。「你是皇帝,是曜国人的皇帝。」
「我知道。」他食指点在我唇上,「曜国还有许多人才,不是只有我。」
「可是……」我拨开他的手,「我以为你想害我,所以绝望,但是现在你说这样的话,叫我怎麽……要我怎麽办?」我怔怔地看着他,彷佛他下一秒就会在我眼前消失。
他却是凑上前,在我额上一吻,把我抱回床头,替我盖好被子。
「好好休息,我晚点再过来。」他拍拍我的手背,顿了顿,又说:「不要想太多了,也许我们都等不到那天也说不定呢。」
他淡淡笑着,手指拂过我脸颊,他迟疑了一会,最後指节没入发中,以极缓慢的速度按着。
疲惫向来不肯轻饶我,緃使我不愿意就这麽放弃对话,对自己的身体却是莫可奈何。
我闭上眼,坠入深不见底的暗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