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知书眼神迷蒙,夜色与街灯融合,方才舞台上的射灯仍似实似虚在传知书眼前一再上映,可惜他坐得太後,看不清,也庆幸他看不清楚,那麽要忘掉一切也很快,可能隔两天醒来,他已经不再记得在演唱会上看见过的一切画面,只能记得,赵阡陌活得很好。
「你在做什麽!」
赵阡陌夸张地大叫,穿着中袖薄衫跟长棉裤,大步来到传知书面前,双手把着沙发椅背,堵着半躺着抽烟的传知书。传知书被他吓出一身虚汗,惊魂甫定,反问:「我做了什麽大事?你怎麽气成……」
「你他妈的在抽烟!」赵阡陌夺走他身上的香烟,压在传知书拿来垫烟灰的报纸上揿熄了火,丢进垃圾桶。
传知书的惊讶使他无法动怒,印象中赵阡陌以前抽烟抽得很凶,没灵感时可以一天抽一包烟。他说,他第一次抽烟时才十一岁,是偷他父亲的烟。传知书不太讨厌烟味,只是不时苦口婆心地劝赵阡陌少抽烟,买过不少代替品回来,说服他戒烟,可赵阡陌只当成耳边风,听过就算,还振振有词地说:「我要不抽烟,就没灵感写歌。没创作,就没收入,那你读大学的钱我又怎赚回来?说起上来,你该感谢香烟,不然你还有本钱过这大学生活吗?」
那年传知书第一年入大学,见识到赵阡陌的世故,心知他的行为、他的心情并非自己所能左右,以後在赵阡陌面前便安静了许多。戒烟的事不再提了,无论赵阡陌高兴一天抽一包烟还是一根烟,传知书只看在眼内,默不作声。
直至他离开了赵阡陌,夜晚总想起他。传知书记起香烟:这东西如此的叫赵阡陌着迷,真有那麽好?真有那般销魂?传知书买了一包,他只想体会一下赵阡陌所感受到的,从而欺骗自己,他俩仍是很亲近。就是这样,传知书点起第一枝烟,第一口就被烟味呛得满脸通红。
传知书不知道赵阡陌到底介意什麽,坐起身摸着头,默默看着自己的大腿,说:「抱歉,我找不到你家的烟灰盅,就用报纸顶替,可能弄脏你的房子了。」
赵阡陌铁青着脸,重重坐在传知书身旁,看着体形比他纤细的人传来阵阵逼力,传知书不禁往一旁挪开,却仍觉得赵阡陌一屁股坐下来时的那份重量,再次强硬进入自己本已恬静的生活,使他恨不得现在就走。
转念一想,他讶异:他是怎麽了?为什麽在赵阡陌面前,他总是那麽卑微、那麽千依百顺地将这个跟他同年、同出身平凡的人当成神明一样侍候?他没有为过赵阡陌出生入死,却少不得倒茶奉水、病中照顾、甚至把他们住的地方打理得像个温馨的家,无怨无悔地等待,给赵阡陌以一个美丽的假象。直至传知书再也无法承受这种卑微,才跳出来,现在赵阡陌的态度比当年更难以适从,使传知书一时惶惑起来。
他习惯面对向他撒娇、发脾气的赵阡陌,他认识的赵阡陌最喜欢跟不同美人来往、烟酒皆好,他所熟知的赵阡陌在成名前只是一只过街老鼠,过分的自卑因而催生他成名後过分的自傲——只是他同时世故狡猾,表现得面面俱圆,从不自恃红歌手而摆架子,那并非因为赵阡陌本生是个谦虚的人,只因他要爬上更高的位置,名利双收。
是的——传知书说服自己——赵阡陌就是这样的一种人,他不是不知道。或者因赵阡陌真的气他当年不告而别,现下才变得阴阳怪气。那麽,以前他是如何对待那样的赵阡陌的?传知书拚命回忆,真没想到他的确变得如此健忘,不少跟赵阡陌相处的细节片段都忘了,只记得最主要的那些事。是他端的善忘,还是为了不让自己活得痛苦而特意骗自己忘记一切?有没有可能某夜作梦他就忽然记得被他放弃的那些小事?
他不知道。
搜索枯肠。他记得赵阡陌有不少逆麟,那是年月累积的相处下所得知的。每当传知书触碰了赵阡陌的逆麟,对方变脸,尖酸刻薄,传知书从不还嘴,讨好地笑笑,夜晚都做赵阡陌最爱的饭菜和甜品,赵阡陌就意识到他有意和好,然後也装作他们从来没有吵架过似的,相安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