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手下回报,跟丢原离和孝慈,李唯谨心中的不安,已经完全失控。
下一个小时,由监视器画面证实,两人遭人掳走,不发一语的李唯谨,神情骇人,眯细的双眸,寒霜凝结,他身旁的小弟们,从没看过老大展露这样的严肃,还有……杀意。
老大是他们所戏称,最不像「大哥」的黑道头子。
因为长相,因为个性,甚至,因为老大从不曾真正发过脾气,不耍黑道那套逞凶斗狠、以暴制暴的手段。
当初,他接下前帮主位置,帮里不服的杂音居多,而有更多双眼睛等着要看,看这只误闯丛林的小白兔,最後会不会哭着回家找妈妈。
结果,这个「读书人」,脸上的笑脸,数十年如一日,没有因手下的不服、刁难、顶撞,而有所改变。
他就这麽笑着,十年内,弭平帮里大半数纷争,一派处於观望态度的手下,慢慢接受他的作法,他用行动证明,打打杀杀,并非最好的处事方法。
越来越多弟兄愿意去相信,做这一途的,也可以做得那麽文雅、有品味,不用浑身沾满血或汗、不用口嚼槟榔,满嘴问候别人家祖宗八代。
但,仅限於今天之前。
现在的李唯谨,像极了要去和人大火拚,暴戾之气,笼罩全身。
「是谁做的?」李唯谨坐在沙发间,声音很浅,而且,很冷。
「有可能是王金贵……也有迹象指向豪叔。」身旁手下回答,忍不住咽了咽唾。
「有可能?查了这麽久,竟然还是不确定的答案?」李唯谨没有扬高声调,却轻易做到威严。
「呃……」手下为自己的失职汗颜。
李唯谨拿出手机,直接拨号,三秒接通,他问对方:
「金贵兄,请教你一个问题,我女儿在你那里?」直白的程度,所有手下大傻眼,以为老大气疯了,才会做出这麽离谱的举动──打电话去问敌人,你是不是绑走我家的人,这……
「蛤?什麽女儿?」王金贵粗嗓如雷,既响亮,又迷惘。
「不,没事,打扰了,下回到店里来,请你喝酒。」李唯谨结束通话。
多简单,第一个可能性,剔除。
身旁手下瞠目结舌。
原、原来还可以用这种方式呀?那……他们之前跟踪呀、勘查呀、暗地里寻找蛛丝马迹,全是在瞎忙啥呀?!
好吧,老大行事的风格,本来就常出乎他们意料之外。
「王金贵草根性强,虽然行事风格粗鲁,但不擅长说谎,有做过的事,口吻绝对假不了。」李唯谨淡淡说。
不过,同样一招,用在豪叔身上绝对失效。
刘豪不像王金贵,他更深沉、更擅长隐瞒情绪,即便肉票在他手上,他若不肯吐实,也难以套出线索。
「既然不是王金贵,百分之百是豪叔!他向来对谨哥不满,平时一副慈祥长辈样,背地里,数不清扯过谨哥多少次後腿!」
刘豪是帮内元老,曾与前任帮主是拜把好友,却因为传位事件,埋下积怨,虽然表面风平浪静,在虚伪的和平之下,早是波涛汹涌。
刘豪认为,自己最有资格接位,碍於颜面,不好上演以老欺少的戏码,怕被指指点点,只能咬牙,假装支持李唯谨接棒,再以元老自居。
帮主这个位置,李唯谨并不恋栈,但是他心里清楚,那时的他,若不坐在这位置上,根本保护不了自己与母亲,父亲留下的势力,是大块甜香的肉,豺狼虎豹都想狠狠咬下。
刘豪对他的刁难,他看在眼里,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从不和刘豪硬碰硬,仍旧尊称他一声「豪叔」。
帮里有多少事,是刘豪暗地搅和引爆的,彼此心知,不点破罢了。
但这一次,刘豪玩太大了,踩到他的底线。
绑架孝慈和原离,超出他忍耐极限。
若上回的枪击事件也是刘豪指使,李唯谨还没当真动怒,尤其,换到原离的细心看顾,他私心对此暗暗感激了几秒。
少少的感激,绝对抵销不了刘豪今天的愚蠢举动!
李唯谨起身,宛如正欲展开狩猎的豹,优雅、高傲,又充满致命危险。
「走,去拜访豪叔吧。」李唯谨嗓音轻冷,率先迈步。
身後手下几乎能感觉到,他散发出来的寒气──那句话,隐藏版的意思应该是:如果孝慈和原离,毫发无伤,就叫「拜访」;反之,两人只要被伤了、撞了,直接改叫「祭拜」!
※
原离和孝慈被关进一间小房间。
五六坪大的空间,还算整洁乾净,一张床铺,一组小沙发,独立卫浴设备,单人小套房的基本规格。
两人没被五花大绑,行动仍自由,只不过出不了房门,门外有人看守。
茶几上,搁着面包和饮水,连肚子问题都考量到了,看来,绑匪并无凌虐他们的意图,但手机和背包都给没收了。
原离打量完房间,坐回床沿,安慰啜泣的小家伙:「孝慈,不要怕,没事的。」
她吓坏了,被粗暴塞进车厢的经历,对一个小孩来说,像场噩梦。
「阿貂哥哥,这是哪里?把我们带来的人,要做什麽?」小孝慈泪涟涟。
★最好我知道啦,八成和你爸脱不了干系……你爸那个衰鬼!★
小朋友已经饱受惊吓,当然不能这样回答,成熟的大人,要有成熟的处事态度:
「你不用想那麽多,吃个面包,嘿,是草莓夹心耶。」原离故作口吻轻快,替她拆开包装,面包送到小孝慈嘴边,看她慢慢咬一口。
他的安抚生效,孝慈止住了泪,开始大口吃面包,确实也是饿了。
原离看着她,用袖子擦拭粉颊上的泪痕後,轻搭她的肩。
无论如何,保护孝慈,是第一要务。
她是李唯谨的女儿,如果真是李唯谨仇家出手,目标自然就是孝慈了,他只不过是「顺便」绑来的附属品。
李唯谨知道绑架的消息了吗?有没有开始想办法救孝慈?
他担心孝慈经不起吓,更担心仇家采取行动,伤害孝慈,凭他一己之力,他怕自己没办法护好她。
孝慈吃完一个面包,第二个才啃两口,已经开始揉眼,下午的录影活动,消耗掉小朋友太多体力,原离把她抱过来,轻轻拍,过没几分钟,小家伙睡瘫在他怀里。
「睡着了也好,至少暂时不用害怕。」原离望向酣睡的小脸,低声说。
大约过了两小时,或是更久──原离无法计算正确时间,门外,转来细碎交谈,原离听力向来超好,专心偷听,听个八成没问题。
「……李唯谨亲自上门了?」
「豪哥正在应付他。」
「他猜到是豪哥派人做的?」
「怎麽可能,我看呀,是找不出救人方法,来向豪哥求救!」
「呿,还老大呢,不是万事要靠豪哥。」
「所以你人看牢点,李唯谨离开之前,别出差错。」
「放心啦,有我在,一只蚂蚁都逃不掉。」
交谈结束,其中一道脚步声走远。
「原来……被抓进仇家家中呀?李唯谨正在楼下?」原离喃语。
比他想像中,来得快多了嘛,还以为要多等几天呢。
他不相信李唯谨是来求救,既然上了门,九成九是有了答案。
「不能默默等,要制造些声响,让李唯谨察觉。」否则,还不知道要被关多久。
坐以待毙,不是原离的个性。
环视小房间,能使用的物品有限──扛沙发,砸破窗户?
呿,最好他有这种神力,直接破门而出,不是更省事。
使劲踱地,让楼下感受震动?
大吼大叫,发挥狮吼功力?
最好能瞬间发出巨响,响到众人措手不及……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房间取材不易,最後还是只能靠自己。
原离牙根一咬,右腿前抬後甩,做足热身运动,下一瞬间,猛然朝房门踹,力道之大,吓醒了小孝慈。
砰!砰!砰!
一般住家房门材质,隔音效果及强度不会特别强化,这麽使劲的踹法,马上引来守门人紧张。
门轰地打开,守门人冲进来阻止原离。担心踹门声传到楼下,守门人口气既急又凶,朝他走来:「喂!你干什麽?!不要给我捣乱!」
原离不管他,现在房门大开,时机正好,原离想也没想,扯喉大吼,人生中最歇斯底里的时刻,就属这一秒:
「李唯谨──我和孝慈在楼上──」
守门人急欲阻止,直接一拳揍上原离肚子,狠猛一击,原离痛得倒地。
「闭嘴!」守门人恶狠狠骂,这回企图把原离缚绑,嘴上再塞毛巾。
「阿貂哥哥……」小孝慈想哭,也想喊,但看见守门人的狰狞模样,她不敢,抖着唇,咬住恐惧呜咽。
原离腹部翻腾,五脏六腑险位移,不停作呕,豆花差点吐出来。
凭藉一股不服气,他双臂被扳折身後,嘴巴还来不及遭堵之前,原离用尽力气,全灌注在最後的呐喊:
「李──唯──呜呜呜……」毛巾硬生生塞入口中。
「再喊呀你!」守门人气愤补几脚,落在原离腰侧。
「不要打阿貂哥哥……」小孝慈蜷缩床边啜泣,不住地发抖。
「你也不准哭!再哭我连你一起绑!」守门人恫吓她。
小孝慈以棉被捂嘴,拚命摇头,泪花四溅。
确定两名肉票安安分分,守门人才准备离开房间,再度关门上锁。
一转身,房门口的大阵仗,吓得守门人倒退几步。
脸色尴尬的刘豪、神情冷凛的李唯谨,以及双方各自手下,全站在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