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November 5 — 52

早上七点半,天已经全亮,是个多云的阴天,但起码仍有阳光。

她手插着口袋,逆着强风,任翻飞的风衣领子拍打颊边,缓慢踏过氤氲草坪。抬头一看,一片广袤缓坡的尽头,长椅上已经坐着一个瘦削的身影,寒冷的天里穿得太过单薄,一头金色长发随风飘扬,在晨曦之中是整片风景里最灿烂的光线。

「我还以为你无法从严密戒备之中溜出来呢。」雪莱走到长椅另一头坐下,轻柔开口,却因为整晚无眠而有些低哑。

「这世界上只有我想去和不想去的地方,却没有我不能离开的地方。」伊莉莎白转过头来,轻笑一声,那双冰蓝色眼底却毫无笑意。

「鹬呢?」

「放心,他很安全,消息也暂时不会走漏…我还没大胆到敢在这节骨眼暴露他敏感的身分。」雪莱脱下身上的风衣,自然地伸臂将衣服围住伊莉莎白。

「只要你遵守约定,我保证你们受的伤害比你想像的低。」

「你到底是怎麽找到那里的?」

就在四个小时前,雪莱带着莫德雷手下的三十名蒙面仔闯进那间有着种满银莲花的温室的大宅里,从书房的壁炉後面发现通往地下基地的通道,一举突破自由英国的老巢,而反电子设备让他们连发信求援都来不及。

狡猾如地下英国,当然不会把鸡蛋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那间地下室里除了一些工具与设备,武力少的超乎想像,里头只有三个人在开会,但也足够了,毕竟为首的赫然就是有过几面之缘的鹬。

自由英国的成员大抵都有个代号,且多用鸟类为名。

西蒙.诺斯,代号鹬,元首办公室的总秘书,难怪他们能拥有如此广泛的情报网,让政府想破了头也摸不清行踪,翻遍了伦敦也找不着一只老鼠。

全权听命於她的三十名蒙面仔迅速将在场成员制服在地,却刻意只带走鹬,并留下讯息,要他们一命换一命。

在这节骨眼失去首领是他们承担不起的致命伤,这麽一来,不管这条件听起来是否有些太过简单而有诈,剩下的成员都会火急的催促伊莉莎白前来交涉…

这一局,从头到尾,对雪莱而言都是场豪赌。

她从没预期自己会那麽恰巧的从亚历山卓那儿得到地址,当然对於那里是否为自由英国的总部一点把握也没有,更不知道会如此轻易地逮到鹬,一切只不过是她凭着感觉做事,从没发生过的好运却在此时降临。

这一路走来每一步有多惊险只有她自己知道,但无论如何,她已经没有退路,眼下的赌注已经不只是自己的性命,更牵扯着亚历山卓,李维,与伊莉莎白。

如果踏错一步,都将是万劫不复。

「银莲花的气味。」

而此刻的她除了疲倦之外,竟异常平静,或许是一切就要尽头了吧。

她轻轻拂过伊莉莎白的柔顺的发,任由飘逸的发丝在指间掠过。

「你身上的花香,有时浓郁些,有时淡些,初遇见你的夏天里闻到并不奇怪,但再度见面,寒冷的十月底里竟然还有这气味就显得特别。这样的花在以前的伦敦到处都有,直到马尔顿掌权,人们再也无力负担阳台上的花…

会在温室里栽种这样平凡但可爱的花,品味的确独到,整个伦敦我也就只知道这麽一个地方了。」

「确实厉害。」伊莉莎白弯起眉眼,淡淡的笑着,眼底有着疲倦的阴影,冰蓝色的眼却神采奕奕。「雪莱,你这温吞外表下总藏着我捉摸不透的智慧与力量呀。」

「而你也的确沉着坚强。能平静地坐在这里而没有赏我一巴掌。」她强迫自己从容地微笑,太过强烈的悲伤却僵硬了她脸孔。「你们很棒,我也喜欢你们的广播。」

「被对手这麽说并不能算是称赞。」伊莉莎白安静的低头拉拢风衣的领子。「何况,看来那广播并没有成功到打动你的心。」

不。如果她真能如此坚定致志,她不会那麽痛苦了。

更不用说,只要是身边这人,即使仅是一字一句,都能轻易撩拨她的心弦,教她回荡不已。在她不知道的背地里,雪莱没有一刻不感觉困惑与动摇。

而越是动摇,她却,痛苦地,越是有种自己正掌握着这巨大却细微的平衡的错觉。这样的错觉使她想的太多,却始终想不透彻,被压的喘不过气,却偏得装的越镇定坚强。

救我。看进那双罕见的,带着倦意与失落的温柔眼眸,她几乎快要叫喊出口。

「我确实是佩服的。」但她最後只是低下头看着自己粗糙的双手,勾了勾嘴角。「最佩服的是,你敢单枪匹马出现在这里。」

「我吗?我早就做好准备了。」伊莉莎白似笑非笑的开口,语气淡然,直勾勾的视线里却自有逼人的光芒。「既然我很有可能得在明天丧命,那麽今天死在你手里岂不更好?我知道你会遵守诺言,那就够了。」

「只是,雪莱,我还是想再一次告诉你,我是多麽希望着有你的未来。」伊莉莎白定定地看进她的眼里,那双冰蓝色的眼珠反射着冉冉上升的朝阳,彷若有火在烧。

「这里离总部很近,我也常来这个公园,还有那边转角的咖啡店。」她远眺着四周景色,柔声地说。

「或许你会笑我的天真,但我仍想告诉你,我常坐在这张长椅上独自幻想着,会有那麽一天,我们可以抛开这该死的革命还有那些令人作恶的嘴脸,就只是安详地在早晨的微光里,和你牵着手在这里散步。然後我们会到咖啡店里吃些东西,一边看看报纸什麽的,上学的孩童们会从外头的街道经过,和我们微笑挥手,而大笨钟的钟声依旧会响起,却再也没有广播指使我们该做这个该做那个,未知而美好的今天铺展开来,但你仍会带着你平淡可靠的微笑,静静待在我身边…」

她轻轻把头倚在雪莱有些瘦削的肩头,语气温柔深情的令人几乎要哭泣。「我不敢告诉你,因为我从不敢给你什麽承诺,但我确实,一直在为了这样的一天努力着,期望着那样的日子来临。」

「我也是这麽希望的。」雪莱沉溺在那双眼底温柔的火焰,轻声开口。「我多想和你在一个安宁的世界里醒来。可惜事与愿违,真实残忍的拉扯我们,使我们对立,而每个清晨里我独自在空荡房里醒来,明白你再也不会出现,砰的一声将我的窗户打开,光是如此就让我心痛得快要窒息。

除非…伊莉莎白,除非,你愿意登基成为女王…这会是一个最能折冲尊俎的方法,你知道你可以。」

「我可以。」伊莉莎白温柔的凝视着她,那双眼里看起来盈满哀伤。「我可以,但为什麽我要这样?只要这世界上还存在任何一个企图使人全心全意相信的霸权,这世界就不会有完全的正义与公平,不管握有权力的那个人有多完美。雪莱,那从来不会是我想要的,也不是我幻想的那个有你的未来。」

「你就连一时的伪装求全都不愿意?」

即使早有预期伊莉莎白会断然拒绝,她仍然感到失望而无措。

「为什麽要?」伊莉莎白笑了起来,彷佛觉得荒唐,却又哀伤。

「这是件神秘的事。雪莱,你离开我之後,我每天清晨都在我私密不能对他人言说的哀伤与悔恨之中醒来。

如果我没有未达目标不择手段,如果我能坦白一些,少一些迂回与伪装,你是否就不会离开我,而我们如今也不会对立如斯。

每天在孤独的清晨里醒来,那样的情绪萦绕着我,教我脆弱,而不能拥有你是永远不会习惯的痛。

我已经厌倦这样的伪装,伪装完全的连自己最深爱的人都怀疑我的脸孔。

而现在,雪莱,你在我面前,一脸沉痛地,问我为何不愿伪装。

该死,你不该这样要求我的。」

「雪莱,看到你那麽坚强,学会了这世界的规则,再也不会为我而软弱…尽管是我自找的,也甘於如此,但怎麽还是觉得心痛呢?」

她伸出冰冷的掌轻轻抚过雪莱脸颊,那眼神悲伤的彷佛雨雾朦胧的北海。

那一瞬间,她发誓自己无法怀疑眼前的女人一丝一毫,是的,她们不断的背叛,欺骗与伤害彼此,但眼前的女人是那样深刻而脆弱的爱着自己。

不,她从来就无法抗拒那双冰蓝色的眼,而那里头苍老的哀伤更将她自以为早已坚硬的心扭绞起来。

再也无法承受她的哀伤。压抑许久的情感扑涌而上,呼啸的寒风之中,雪莱冲动地拽住那翻飞拍打个不停的风衣衣领往自己方向一带,压上那双冰冷但柔软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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