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的结果是张起灵被禁演了三个月。
Junior是一个阶级,是NINEGATES里最基层的阶级,junior还不算正式出道,junior只是跟公司签了约,挂了NINEGATES的名字,依附在NINEGATES那响亮的招牌下吃饭。反过来说,一旦被NINEGATES禁演,根据合约,张起灵连他以前赖以维生的私人平面广告都不能接。这是一个从个人收入上和事业发展上来说都很具杀伤力的决策。
十八岁的张起灵靠着青春特有的自傲与张狂,怎麽样都不觉得後悔,若真要说後悔,他只後悔自己当时只揍了阿邱两拳,没有更乾脆一点,再用力踹上几脚。没错,生活是拮据了些,当收入变得相当有限,张起灵的生活支出自然也得跟着改,但是他不怎麽介意,反正他从来没嚐过富裕的滋味,在早年失温的岁月里,他未曾少吃过苦。
张起灵比较在意的是他跟吴邪的关系,自从事件发生之後,张起灵开始有意无意地回避吴邪,可能是一瞬间发觉到自己藏在心底的真意,却不知道该拿这澎湃、满溢而出的情感怎麽办,於是只好回避,只能回避。
但是两个人是室友,再怎麽躲,也躲不掉。那一阵子张起灵装睡装得凶,吴邪一进房他就装睡,反正他在上铺,就算瞪着天花板瞧,从下面看来也像是在呼呼大睡。吴邪偶尔会试探性地唤他几声,他就充耳不闻,装没听见。
他开始注意到,除了「晓华」的解雨臣之外,吴邪跟NINEGATES那些当红团体的台柱们都相当熟稔,虽然平时跟其他junior在一起的时候,吴邪和那些前辈都保持着适当的距离,但是张起灵知道,「惑」的萝莉女星秀秀私底下总是亲昵的管吴邪叫吴邪哥哥,女模组的一线性感模特阿宁每次打到宿舍都是指名要找「SuperWu」听电话,而吴邪虽然看起来有点畏惧「BlackSheep」的男主唱,可有一回张起灵和吴邪在NINEGATES总部跟戴着墨镜的冷酷主唱擦身而过时,主唱大人却突然露齿一笑,蹦出一句不知哪来的玩笑话:「小吴没穿内裤!」
每次到了这种时候,张起灵都感到有些绝望,他觉得自己跟吴邪的世界是完全没有交集的。吴邪属於那种生下来就注定要成功也非得要成功的上层阶级,而他自己则是一枚脏兮兮的孤儿,就算在这个世界上挣得一席之地,也不可能和吴邪平起平坐。
他躲吴邪躲了将近一个月,才终於在某次回到寝室时和吴邪正面对上,那天张起灵在公用浴室洗完澡,原本是算准了吴邪应该仍在大练习室加强练习,一时半刻还不会回来,所以认定绝对有充裕的时间去洗完澡之後再躲回上铺的,没想到对方竟提前回来,导致张起灵一开门便对上趴在下铺的吴邪抬起头的视线。
「小哥!」吴邪露出看到救星一般欣喜的表情:「小哥快来救我!」
张起灵没回答,更正确的说他是不知道该怎麽回答,在那沉默的五秒钟内,他不动声色地确认了他们房间没着火地板上没蟑螂明天没有魔鬼训练灯泡都没坏吴邪手机充电器没弄丢钱包没被扒四肢相当地完好。
只见吴邪将趴着的身子挪了挪,然後拍了拍身边的空位。
张起灵迟疑了一下,但毕竟吴邪叫他救他,他总不能见死不救,於是他只好在床边坐了下来。
「你那样看得到吗?」吴邪相当狐疑地说:「你趴下吧,跟我一样。」
张起灵只好依言趴下,跟吴邪两个人肩并肩地趴在下铺的床上。只见吴邪面前摆了一台小笔电,萤幕上正拨放着某部电影──喔,原来是电脑的播放器坏了,想找张起灵修吗?
「很好。」吴邪相当满意地说,然後按下播放键。
张起灵在吴邪旁看了十几分钟的电影,愣是没看出来这播放器哪里有问题。吴邪看的是一部鬼片,而他的小电脑音效奇佳,萤幕效果又好,播放也非常流畅,张起灵怎麽都想不透这电脑究竟哪里有问题。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电影里的女鬼阴怨的脸突然出现在女主角窗户外,吴邪立刻发出完全不输女主角的惊骇尖叫,顺手把一旁的爆米花漫不经心地递给张起灵。
原来救他是这个意思。张起灵福至心灵,懂了。
接下来张起灵几乎天天陪吴邪看鬼片,并且成功地总结出吴邪就是那种明明怕得要死但是又超级爱看的人种。看到後来,张起灵不只是要陪着看,连吴邪看完了想上厕所也要张起灵陪着去。某一次,吴邪看了特别恐怖的泰国鬼片,半夜不敢睡觉,非要张起灵陪着睡。张起灵问吴邪,要不我到下铺陪你?吴邪断然拒绝,说我睡下铺现在就在害怕睡着了之後有东西会从上铺爬下来抓我。张起灵无奈,问不然你自己爬上来睡我旁边?吴邪拚命摇头,说那样更恐怖,谁知道从下铺会有什麽东西摸出来半夜在你床边盯着你看!
「那不然你要怎样?」
「小哥,我们……我们开灯睡好不好?」
第二天,两个人都因为没睡好集体迟到而被指导老师训了一顿。
後来吴邪不看鬼片了,开始看艺术片,张起灵以为没自己的事了,打算回上铺去发呆,但吴邪还是继续拖他一起看,而他也开始发现,自己变得有点难发狠拒绝吴邪的要求,张起灵认为如果他想的话绝对做得到,但是实在没必要为了几部电影撕破脸。可是艺术片张起灵实在没兴趣,一看就想睡觉,幸好吴邪为了看电影总是准备了非常丰盛的宵夜──或者该说,那几乎不能叫宵夜,完全可以称之为盛宴。张起灵只要一想睡觉就会开始吃东西,除去第一晚吴邪提供的爆米花比较寒酸外,接下来的宵夜是一天比一天丰盛,什麽炸鸡卤味豆腐干啦都算小case,有几天那家伙还带了醉鸡醋鱼炒猪肝进宿舍,完全就是给十头狗熊在荒岛上度过一个月的饭量。
然而,一直到很後来,张起灵才突然领悟,原来这是吴邪这个人在张起灵被禁演,经济拮据之际迂回地帮助他的方式──如果直接给他钱或是请他吃饭,张起灵必定会断然拒绝。所以吴邪拐弯抹角地,以看电影之名行请客之实,含蓄而低调地在向张起灵道谢和赔礼。
张起灵没戳破这层纸,装着不知道,只在禁演结束後以行程繁忙为由,不再天天陪吴邪看电影。他并不想在金钱上占吴邪的便宜,哪怕对吴邪来说,那或许只是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