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他告诉我，他常常想起我们在练团室的时光，我不想回忆，於是我说他怎麽可能会寂寞……可是，我又怎麽懂得学长的寂寞？
我真的了解过他吗？
「你怎麽好像一点也不惊讶？」邵宇学长看向我，勉强的笑容让人看得心痛，好想叫他不要再笑了，却怎麽也说不出口……他还是笑着的。
至少，他还是笑着的。
「……还好吗？」
胸口揪着的情绪难以忽略，学长笑容底下藏着的苦涩好像随时都会溃堤，我却只能问他这麽一句『还好吗？』──任谁看了都不好，我们还是必须得问上这麽一句，证明我们的安慰是其有来自。
「不好又能怎样？」他说，以往满载笑意的眼眸，此刻宛如一洼不见底的深潭，让人猜不透他真正的想法，「或许就像甄真说的，我们就只能走到这里，不能再多了，也没办法再多了。」
「难道你没想过……」一顿，感觉自己的喉咙乾涩地紧，压下莫名的紧张，重新开口，「──学长没想过挽回吗？」
「学妹，你了解甄真吗？」
「这是……什麽意思？」
他没有马上回应。
邵宇学长摇晃着水杯，透明的清水反射悬吊在我们之上的一盏光，夺目却又刺眼，我不解地看着垂眸的他，等待他未完的後续。
对比周遭的欢笑，我们对坐的长久沉默显得格外突兀，隔壁桌的情侣毫不掩饰地转头看我一眼，彼此交换了眼神，歪歪嘴做出尴尬的表情，大概以为我们吵架了吧？我只能拿起水杯，假装什麽事都没发生。
许久，服务生送上餐点，旋转得像座小塔似的义大利面转移了我的注意力。
「先吃吧。」
学长递给我餐具，略沉。
少了无事可做的呆坐，专心用餐成了解除窘境唯一的解套方法。我卷着面条，说是食不知味倒不至於，或许就是太专心了，反而吃不出什麽味道，只想着必须将盘中食物一口一口清空。
「有时候……」
听见邵宇学长的声音，我停了动作，放下叉子看去。
这一看，我才发现他一口也没动。
灯光的妆点下，瓷盘中央的精致餐点就像是精雕细琢的装饰品，彷佛一碰就碎、一碰就垮。学长握着餐具的手平放在桌上，若有所思的眸垂视着，好像已经维持了很长一段时间……多久？我不知道。
「有时候，我觉得她离我好远，不只是台湾到美国的距离，而是……」他说，紧绷的手微微一抽，「我好像从没真正了解过她。」
「我不懂你的意思……」看似简单的句子中有太多我不知道的事，我不懂，只能困惑地摇头。
「或者该说，我连自己也不了解。」邵宇学长自嘲地勾起嘴角，却又很快地消失不见，「一万多公里的距离、十六小时的时差、十几个小时的航程，我以为这都不算什麽……我以为。」
学长闭上眼，深呼吸後才又继续。
「当初甄真跟我说她要去美国的时候，我是真心为她高兴的，那是她的梦想，我知道，可是……」
一天、两天、一个月、三个月、半年……他们的生活越来越不一样，新学校、新朋友、新步调……渐渐地，学长感到不安。
「我开始排斥听她聊那些我不知道的事情，不管是人也好、课程也好，我就像个白痴一样，摀住耳朵，什麽都不想听、什麽都不想关心──就因为我很害怕，我怕她离我越来越远，远到……我再也碰触不到她。」
於是，他开始聊起了『以前』。
高中生活变成他们每日的视讯中唯一的话题。而我的名字，自然不断地、不断地被提起──甚至，成了吵架的导火线。
「不是针对你，我们……常常吵架。」学长怕我误会，赶紧否认，我摇头表示没关系，他不知道学姐和我提过这件事。
就像甄真学姐说的一样，他们什麽事都可以吵。
为了一张她跟男生朋友的合照，学长可以气到不接电话，直到她删掉在部落格上的资料为止；甄真学姐曾经不相信他在宿舍做报告，越洋打遍邵宇学长所有朋友的电话，只为了确定他没有欺骗她……
「後来，我们不吵了。」
不吵，不代表什麽事都没有。
战战兢兢的相处、怕踩到彼此的地雷、怕对方怀疑自己……
久而久之，任谁都会疲倦、任谁都会累。
「最近，她回台湾，我过了好几天才知道，」邵宇学长停顿了会，我能感受到他亟欲压下的激动，半晌，他吐出气息，才又开口，「她说她要移民了，我还没反应过来，她就告诉我、用她好像早就理解的语气告诉我，我们应该要分手……应该？我根本听不懂她在讲什麽……」
看见学长微微发抖的手，我忍不住想哭，用力咽下梗在喉头的酸涩，抿唇，继续当个安静的听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