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了。
我闭着眼,由抽痛的额际和雨声得出这麽一个结论。
我数不清有多少天没有作画,仅是过着醒了吃、吃了睡的日子,甚至连画布也迟迟未向熟悉的美术行下单。我尝试在素描本落下几笔,可是每画一笔,脑海里的侯阵宇便会讥讽我多一次。
然後是他柔软依附在我额上的嘴唇。
他吻了我好几次,彷佛为了重申某种意思,固执而郑重。
所以即使那天我哭得耳鸣,喉头抽动得近乎无法呼吸,侯阵宇如同犬只舔舐的吻我却记得好清楚,甚至是清楚过头。
我把脸埋进枕头里狠狠闭紧眼睛,再骤然睁开眼,恰好迎上外头刺眼的白光,於是我被照得目盲了几秒,过会儿才能清晰见物。
错落的雨声间隙,我以为自己能够听见侯阵宇的声音,平时低沉如钟,狠的时候变成让我害怕的雷声,温柔时又是没有形体的烟云。
要是他的声音有颜色的话,那必定会是莱比锡黑,滴落纸上会抽出绿意的黑。
思及此我翻身下床爬到柜子前,在一罐罐钢笔墨水中试图搜出侯阵宇的声音──埃及玫瑰、波尔多红、青花瓷──但我偏偏就是找不到。短暂的恍神後我记起来那罐墨水早就用罄,瓶身被我当作门挡。
再一个回神,我意识到侯阵宇已经渗透进我的身体,逐渐将我染上他的颜色。
我缓缓站起身来,莫名感到一阵恐慌,好像我的颜色已随着起身动作螁尽,双手双脚因此冰凉。
这并不是好事。我知道这样下去我会赔上更多,但我已经没有筹码可以赌了,只剩我好不容易拾回的丁点自尊,还有画布上怎麽晾也晾不乾的悲伤。
我也知道侯阵宇人在外头。他正肆无忌惮和另外一个人聊天,声音密合紧贴在雨声的间隙,从门缝钻进来。
房间很大,我却无处可躲。
因他而生的惊慌陡然转变成另外一股怒意:要是他不那麽多管闲事,我不会那麽烦恼,也不会觉得现在的生活令我无所适从。
那一天哭完以後,比起解脱更多的是茫然,接着是更多更多耗弱精力的情绪和困惑,包括一些多余到让人惶惑的念头。
例如说,「重新开始」。
我握紧门把,用力推开门,侯阵宇又高又宽的背影涌现眼前。他吓了一跳,瞠大眼睛扭头看我,眼里没有怪罪,只有心虚还有惊喜。
「啊,结果是305小姐,不是蓝胡子的老婆……是眼神,眼神很有活力喔。」楼下的卢星洋悠哉地道。
我没预料到她会在这里,加上想起那天她那平静的无机质眼睛,我扭紧眉头沉着声。
「……请不要这样子和我说话。」
侯阵宇闻言在旁喷出笑声,回头跟没什麽表情的卢星洋说:「你看吧。」
卢星洋点个头,「所以我才需要你。」
我不知道他们两个之间拟下什麽协议,但侯阵宇看起来不太情愿,他耸耸肩,侧着脸看向我,眼神含笑。
「我以为下次见你会是明年过年,还好你总算心甘情愿出来了。」
也许是我的错觉,但侯阵宇的神情并不像以往糅有戏谑。我因此结舌,类似於第一次吃他亲手做的饭时那股情绪,渐渐又涌上来。我垂眸蹙眉,拒绝看他也拒绝回应,原以为会消退一些,但没想到它反而胀得我更加难受。
我感到侯阵宇的视线停留在我身上一段时间,我开始後悔自己不该六神无主尝试与他理论;又或者那一天根本就不该开口邀他过来吃饭,这样子,他的声音会只是没有意义的声波,而不会有了颜色和形体。
卢星洋原地小幅度跳跃,「侯大--」
「不是现在。」侯阵宇急促地说。「再、见。」
接着他向我靠近,大大的影子罩住我,一刹那间把雨声抛至他的背後。当我抬起头时,我看见他的下颔的棱线刚毅,阴影是麦色的,晃眼间如某种经阳光曝晒质地尤为阳刚的岩石。他扬起嘴角微微歛下眼皮,看了我一眼,确认什麽後,扶着我的肩把我轻轻往後一带--
掩上房门。
这个男人又莫名其妙进了我的房间,我依旧来不及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