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後还是那片空白的天花板。依芹准备好了早餐,他与她就这样度过了单纯的周末上午,她窝在他怀里小憩,睡得不熟,浅浅的呼吸声让宇昂感到平静,轻触着她的脸颊,直到她睁开双睫露出点点不舍。
「我们去那间咖啡店吧。」她笑容很甜美,不是因为即将分别而绽放,而是一直、一直他都如此认为着。
他们牵着手漫步过去,一如往常。他不只一次觉得能够这样一直走下去就好,从第一次和她一起走过去时就期盼着这样单纯平凡的日子,不必特别言语也能感到自在的伴,每一个举动都会是一段话语,写了就消逝也无所谓,与平凡的两人一样。
他们在小沙发坐下,阳光穿越玻璃淋了满身的光,依芹的头枕在习惯的肩窝,伸出掌,让光线从指缝间穿过,「你的初恋…是什麽模样?」
「我曾经有过写日记的习惯。」答非所问,宇昂笑着,伸手扣住她张开的掌。
「你?」她轻笑着,「怎麽可能?」
「後来就不敢写了。」一本边围都磨损的笔记本递到她的眼前,依芹抿起嘴唇,期待的眼神表露无疑,用纤细的手指翻开书面,他一直很喜欢她这个细小习惯,她没注意过,但是他都记得,不为了什麽,只是很喜欢仅此而已。
我第一次见到佐春是在十六岁那年,她的头发刚好落在肩膀上乱翘着,站在座位上手指紧捏着制服裙摆,用着几乎结冻的声音自我介绍,她在春天出生,所以名为佐春。当时佐春一副极为害怕的样子让我一度以为她是个需要被人保护的女孩,後来才发现私下的佐春离需要保护有很大的距离。她的笑容很爽朗,在她身边都会被她感染到快乐的气息,开心时带着骄傲,失败时带着倔强。和她完全不同,我不是一个能让人感到自在的人,每个与我接触的人即使再贴近总有一道鸿沟在那,所以我对她感到好奇,不知不觉观察起她来。
佐春是个右撇子,有体育课那几天跟周一都会扎起马尾,总是用黑色最便宜的那种塑胶发圈。上课用手托着脸时绝对在发呆出神,这一点不是只有我注意到,英文老师偏爱在这个时候点她起来念课文,一开始她会慌乱地投射眼神求助,最後落在我的视线上,我的手指自动自发地比了页数及段落拯救她的人生,次数一多,她连慌乱都不必,自信地看着我,拯救她从路过拔刀相助演变成使命,习惯了到也没什麽,有次自己也走神了,佐春被罚站直到下课,她没有理所当然地抱怨,只是那对做错事的懊悔眼神深深地在我记忆留下刻凿,即使那样的眼神并非朝向我,却让我觉得这是自己的责任。
「郑宇昂。」我看向她,她的右手握着拳头,是在紧张吗?
「你今天上课发呆喔!」笑弯的眼睛像在恶作剧一样。
「没有啊。」回答的声音很冷漠,即使知道该改变音调,却怎麽也改变不了。人与人之间的相处在一开始都得有一点假装才是。
「好像,应该跟你说谢谢的。」佐春在我桌上放了一颗沙士糖。
「谢什麽?」
「因为一直都是你解救我啊。」她自行在我前面的位置坐下,「这是今天才领悟到你的解救喔!」
「才发现好像一直都很理所当然,应该过来感谢一下。」拉了拉筋,「啊-这就是人生啊!」
「这领悟也太慢,而且不要乱下结论。」
「不是吗?」她挑起眉毛的眼也还是在笑,「人们在没失去的时候不会意识到自己拥有什麽的。」
「蛤?」
佐春站起身笑着说:「今天才发现你也是我的朋友啊。」
「谁要当你朋友,不要乱下结论啊。」我笑了。
「就这麽决定啦!」
佐春离开的脚步很轻盈,像首春天的钢琴曲,这是第一次跟佐春称得上聊天的谈话,看到自己的观察对象与自己对话满奇特的。
她离开了,却走进我的生命里,像是救赎一样。
此後佐春出现在我面前的频率增加,左胸口袋里鼓鼓的塞着沙士糖,她含着糖果,塞给我一颗,自顾自地将这行为当作是「报恩」,问她要还到什麽时候,只给我一个笑容当作答案。
「你…是不是讨厌吃糖果啊?」
「我不喜欢甜食。」尤其是这甜度如此高的糖果。
「啊。」
她眼睛瞪得像是看到外星人一样大,佐春果然是活在自己世界的女孩。
「我绝对会带到你喜欢的食物。」眯起眼睛、微噘起嘴,就是佐春下定决心的表情。
佐春没有让我失望,我指的是我对她的观察了解。之後的每一天佐春带了各式各样的糖果,并且询问我上次的糖果好不好吃,我没有回答,因为没有说谎的打算。
佐春自我的行为终止在她亲眼看见我把糖果丢进垃圾桶的那刹那。
跟英文课被罚站时一样,她没有看向我,只是看着糖果难过的神情我始终无法忘记,那时,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麽?第一次,我发觉这样隐藏厌恶的自己其实才是真正令人讨厌的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