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飞卿的思绪恍恍惚惚的回到一年前。
那时他方收姬听白为徒,思及她虽有文才,却总归是幼小,自出生便在这方方正正的柳春楼中,看尽男女间的肮脏隐秽之事,因此所作之词皆是苦苦哀哀,道尽悲凉,似无所依恋,一张稚嫩的面孔总是散发着冷寂,便决定待冬寒过了之後,就携她往江南,看看这间的小桥流水,杏花烟雨。
等他们真的道了江南已是余月之後,司飞卿和姬听白相处了数月,可姬听白除了拜师时露出的一点笑意,之後便恢复了初见那般冷冷清清的模样。
司飞卿寻思着姬听白没半点人烟味,不似个小姑娘,就张罗了许多他四下打听後闻得是当下小姑娘喜欢的小物及衣裳,皆是些粉粉嫩嫩的颜色。
姬听白看到後脸色古怪,道了句谢後收下,但之後他却从未在姬听白身上看到这些东西,身上依旧是她从前灰沉灰沉的衣裙,司飞卿问她那些东西怎的都没在她身上见到,去那儿了?姬听白当下是恭恭敬敬的回说都因是师父亲自所给,徒儿不敢妄用,只好放在一处放着。
司飞卿也是第一次收徒,还是收了个女徒儿,生怕自己哪里做错了,可无论他说什麽、做什麽,姬听白都是乖巧老实的接受,挑不出半点错处。
曾常常听好友抱怨自家徒弟如何顽皮不受教,让人不省下,对比之下,姬听白实在是太沉静,太让人省心了,这让初为人师的司飞卿又是担忧又是心疼,觉得孩子幼时肯定是经历过什麽事,才会成了在这般。
就这样他们师徒维持着这麽个不冷不热的关系,等到了江南,放眼望去,薄烟淡淡,白墙黑瓦,朦胧的天色与拱桥似晕染在了一起,水面荡着丝丝涟漪,如被滴墨迹渗透的宣纸般,融得满目春色。
姬听白看得如此景象,有些楞神,目光是从未出现过的璀璨,喃喃道:「宋有晏几道填词玉楼春,里头道『织成云外雁行斜,染作江南春水浅』……果然名不虚传。」
司飞卿见姬听白如此赞叹,心下暗喜,觉得是来对了。於是带着笑同她说:「古今多少才人皆或诗或曲的赞叹江南之美,不是没他的道理。见得如此美景,听白何不在此填词一首?」
姬听白楞住,微微垂下眼,「听白无才,何能与前人相言?填了,只怕污了先生耳朵。」
「听白为何要如此自谦?我自是欣赏你、喜欢你的词,才会收你为徒。」
「先生的喜欢又有何用?听白不过一介女流。」
司飞卿摇头:「我看不然。我倒觉得,当世许多所谓言行有致的道德君子,还不如你一个小女子呢!」
他语中尽是轻狂之意,姬听白这时才感觉到,在她面前,这个时常温润软言、耐着性子讨她这麽一个小女童欢心的男子,正是世人口中桀傲不驯,狂浪至极的大文豪,司飞卿。
她看见的那个温润如玉的司飞卿,只是因为他在她面前收起了自己的刺,想要用最柔软的那面疼惜她。
姬听白思及至此,眼眶渐渐湿润,司飞卿见状後没了方才半点狂视人间的傲意,一个大男人慌慌张张的蹲下问她怎麽了,可是想家了。
有师如此,我复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