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梁立辰循着夹缝看出去,电梯里走出一名男子,与那个叫作亦铭的男人容貌相仿。我几乎不用思考,直觉在第一时间内告诉我,他肯定就是亦贤──小岚在笔记本里提过的男朋友。
仔细一看,他的眸光并不像他哥那般锋利得令人生怯,这两个人很相像,但眼神上有微妙的差异。
纵便如此,我的呼吸还是不受控地急促起来,方才在房里发生的事情犹如梦魇,纠缠不去。
大概是我们都在静观其变,谁也没说话。只是我确切感受到梁立辰的掌心盖在我的後脑勺、并腾出另一只手,一遍又一遍地拍着我的背。我被他揽在右臂的肩窝,有种受到保护的感觉,可是举动又没有过多的亲密。
他总是这样,敏锐地察觉我所有的异常,不论有多细微。
待小岚的男朋友消失在我们的视野里,压抑许久的恐惧蔓延全身,我知道自己抑制不住,於是绕出防火门闯进楼梯间,要自己以最快的速度离开这栋大楼。
事情却总无法如愿,我向下跑了一层楼便迎面撞上一个也因为喘息而上下起伏的胸膛,可他站得很稳,反倒是我步伐踉跄,那一瞬间我真的以为自己会这样失足摔下楼。可是没有,我被挽了回来,而那只拉住我的手显然不是来自梁立辰。
一切太突然,我跟梁立辰都没有反应过来,当我的视线循着眼前的这匀称的身形爬上,对上他静如止水的双眼,这才晓得要惊讶。
「……承轩学长?」
闻言,他先是睨了梁立辰一眼,於是松手,视线微眯,「看来我是来迟了。」
明明是习以为常的语气,此时却教我心一震,我捏紧手掌,一语不发、头也不回的越过学长继续向下跑。
他不会追上来的,我很肯定,因为那不是承轩学长的作风。
一直到彻底远离那个房间、那个楼层,我的呼吸都还很不顺,甚至可以说是颤着吐息的。或许这是出於恐惧也是出於仓皇,我将自己埋没在大楼旁最狭隘的小径,贴墙渐渐滑坐下来,双手覆上领口越捏越紧,紧到隔着衣服都能感受到指甲的坚硬。
余悸犹存。我忘不掉那个人锐利的眸光、在我身上游走的鼻息、颈间烙下的吻痕,全都挥之不去,我只能紧紧抱头,努力抑制想嘶吼的冲动。
不要回想了!虞思宁不要回想!
「我送你回去吧。」身旁的脚步声伴随他独特好认的嗓音传来,很轻、很缓。
我的视线沿着梁立辰又长又远的投影爬过地面,短促地应了声,「嗯。」
忽地,他将我拉起,我惊愕地仰首,竟对上他欲言又止、却眉宇拢聚的愁容,我来不及反应,只听见他愠怒的声嗓在耳际震荡,「我真的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什麽!能不能少点故作坚强,我在这啊!」
我被他突如其来的低吼所震慑,一阵湿濡在眼眶打转,却怎麽也说不出话。
「……已经没事了。」他低语,「我没有要吓你,只是不希望看到你逞强。」
不待我回应,梁立辰兀自将掌心盖上我的後脑勺,我随之被拥搂入怀。他熟悉的气味缭绕鼻尖,我侧着脸庞,感受他的心跳、他的存在,瑟缩在他给的庇护里。
光线始终忘了拜访受尽局限的空间,我却总在暗处才能坦然面对自己的懦弱,因为不会被察觉。可是梁立辰却恣意地闯入这处阴暗,如此肆无忌惮地见证我的脆弱。
他阖上眼,低语,「我不会再容许其他的男人碰你。」
我听见自己快得不寻常的心跳声、偕同他低沉的嗓声令我有些目眩神迷,我却上瘾似的沉溺其中,不愿脱离。
而我始终不甘示弱,所以一直到离开前,压抑整晚的一句话才徐缓的脱口而出。话声的音量低得迷蒙,连自己都不晓得要不要他听见。
「还好你来了。」
我知道,他总会听见的。
走在街上,风吹得我领口微启。我伸手轻轻抓拢、不知道为什麽忽然就想觑他一眼,才发现此时梁立辰也是看着我的。不过他紧接而来的举动使我有些不解,他扯下我背袋上的吊饰、并将扣环取下,我偏头看着他,眸光投掷着疑问。
梁立辰接收到我困惑的目光後并没有立刻回应,只是闭口不语的停下脚步,我的步伐也跟着停了下来。
「过来。」他开口,告知似的话语短促。
我一愣,但还是照他说的靠近了他。
接下来的举动我看着有几分入神。他伸出左手轻轻捏住我的领口,并用另一只手将扣环推开,接着穿越两边的衣领、扣上,动作算是矫捷,但感觉上是从容的。
这时候的我几乎獃住,双眼都忘了要眨,直到开始失去水分的酸涩、才迟缓地意识到梁立辰的大手不久前还在我的胸前。我低视着扣环,手指不自觉地触了上去,冰冰凉凉的触感随即将心神唤回,这才急忙收手,略带僵硬的低下头俯视自己的鞋。
脸,发烫。
「谢谢。」
还记得我最後是别扭地道谢的。
距离住处大门还有几十公尺的距离,我依稀能看见客厅的灯是亮着的,大概知道是榆雯在等我。跟梁立辰道别以後,我拿出钥匙驻足於门口,深吸一口气,好让自己紧绷的神经稍作纾缓。
不过我想,深呼吸、吐气这种口耳相传的舒压法,对我来说一点作用也没有,思绪始终都好乱。
推开门时意外地没看见榆雯在客厅,倒是桌上摆了盘水果,我走近沙发将肩上的背袋放下,才从通往寝室的通道看见榆雯走出来。
在我什麽都还来不及说之前,她的注意力登时被我胸前的扣环攫住,我知道紧接在这之後的音量铁定不会太小,便当机立断的摀起耳。
她瞠着浑圆的双眼,加快步伐朝我迈进,「你的衣服是发生什麽事?而且脸色也不太好。」
即使摀着耳朵还是能够清晰听见她近似惊呼的询问,我润了润唇,免强撑起笑。
「刚才有些突发状况,出了一点事、但现在没事了。」为了不让榆雯过度担心,我尽可能长话短说。
她拧起蛾眉,「所以你今天才会一下课就不见人影吗?去哪了?」
一问就问到重点。
我摇摇头,放软声色,「可以先洗澡吗?我好累。」
或许是很少看我这样,榆雯很明显的讶异,但也没继续追问,就只是点点头,让我先行洗澡。
我提起沙发上的背袋,接着进房备妥换洗衣物。此时自己所有的举动都很恍惚,精神难以集中,脑袋乱得就像打结的毛线球,越是急着解开、越是解不开。现在的我如果没先淋个浴整理情绪,根本什麽问题都无法回答、也什麽事情都没办法解释。
那种渐渐对自己感到心寒的感觉真的很令人惶恐,我很自责,帮不了小岚我真的很自责。她的深红色笔记本有股魔力,引人无法抗拒的去翻阅温习,可是无论看过几次都如临深渊,足以让人窒息。
当我看见笔记本的最後一页,碰水而晕开色彩的纸张,将整页设计染得斑驳;夹杂在泪水之中那愤怒控诉的文字,更是毫不留情地鞭笞我的内心。
──9月16日。没想到立辰学长喜欢的人真的是她!我一气之下甩了她巴掌,没想到立辰学长追上来也是为了她!我後悔认识她。为什麽只有她受尽保护,我却要受尽糟蹋!身体被神经病糟蹋、真心也被糟蹋!我到底做错什麽?世界要这样对我!我已经一无所有了,到头来我就只配当性爱奴隶。反正都已经习惯了,不是吗?
我阖上本子,走进浴室,感到头痛欲裂。
镜中的自己很模糊、脑海里小岚伤痛欲绝的脸容却始终太清晰,我的心上刻有她绝望至极的神情,碰与不碰随时都会隐隐作痛。伴随痛楚的是犹如魑魅魍魉般、周旋不去的自我谴责──我是帮凶、糟蹋小岚的帮凶。
但我甘於受罪啊。我是失职的刻痕,总让事态本末倒置,本该被惩罚。
可是小岚,我究竟还能为你做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