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歆做事向来乾脆不罗嗦，接到她的电话後，立刻帮她把约会订在大年初五，年假的最後一天。
这天傍晚，布霓换上一袭简单素净的圆领洋装，如她平时一贯的优雅、保守、黑色。
这样打扮，其实并没有非常显着的改变。然而，就在她走出房间穿过客厅时，正在和小颖打电动，厮杀得难分难舍之际的柴序明一看到她，还是满脸错愕。
「你……」
「小颖今晚就拜托你了，我可能会晚点儿回来。」
「你要跟谁出去？」柴序明放下摇杆，迎面朝她走来，居高临下的瞪视着她，心脏忽然没来由的怦怦直跳。
布儿这身打扮未免……太女性化了。款式虽简单，却能勾勒出她秀气的锁骨、美好的胸型和纤细的腰身。她平时穿的衣服比较俐落，略偏中性，无论是外出工作或和朋友聚会，都很少做女性化的穿着，更别说脸上还刻意薄施淡妆，耳朵戴着和洋装相配珍珠耳环。
这分明是和异性出门约会的打扮。
从头顶到脚趾尖都经过精心搭配，如果只是为了和刘雅歆、杨乐宜这些姊妹淘们喝茶吃饭，布儿绝不可能这样打扮。
「不好意思，我快迟到了。」布霓不自在地别开脸。
这种闪躲回避的态度反而更启人疑窦。
柴序明完全搞不懂到底发生了什麽事，却有一种大祸临头的感觉，强大压力无预警的压降下来，心情一瞬间变得无比沉重。
眼看布霓取下挂在玄关上的大衣套上，就要出门，柴序明不禁慌了手脚。
「等一下，布儿……」他伸手握住布霓的臂膀，同时间，布儿头发上的香气飘进鼻尖，害他更加心烦意乱。
如果她要出门约会，他并没有立场阻止她，这些他当然知道，可是、可是、可是……
该死。他的脑袋一片空白。
布霓轻轻挣开他的手，淡淡说道：「有什麽事等我回家再说。」
今晚，她将跟某个男人约会，这件事她原本就不打算隐瞒。想不到柴序明的直觉比她想像中灵敏，如此倒是省了很多解释。
唤醒沉迷在电玩里的小颖，和他道别後，布霓按照既定的计划出门。
说起来实在很荒唐──
布霓走在路上突然想到，自己这辈子除了柴序明之外，根本没有和任何人约会过。连她都不清楚自己喜欢什麽类型的男人，雅歆却似乎对自己介绍的对象很有信心？
这实在太奇怪了。
她自认自己并不是个好相处的人，她的个性偏冷，不容易对人敞开心房，雅歆凭什麽认定对方一定是适合自己的人呢？
像她这样冷漠又孤僻的人，又怎麽可能有人喜欢？
来到约定的咖啡店前，布霓停下脚步，隔着篱笆围出来的小庭院往里看，微微不安地磨着牙。
忽然，背後有人点了她的肩膀一下。
「嗨，小布。」
布霓猛然转过身──
虽说来的路上多少也做了些心理准备，她还是难以置信的直直盯着眼前这个人，震惊不已。
「怎麽是你？」
「是我又怎麽样？」男人笑容可掬地打量她，脸颊上的笑意漾深：「干嘛？还没坐下来就想逃跑啊？反正都出来了，陪我坐下来吃顿饭、喝杯咖啡应该没问题吧？」
布霓只得带着满脸错愕，任由这男人伸手将她往咖啡厅的方向拖。
这个人，名字叫做林彦昀，是她和刘雅歆、杨乐宜的同班同学。话不多，个性挺好，每次同学分组做报告，只要有他在，总是让人特别安心。
他是个很有责任感的人，不管拜托他任何事，他都会仔细思考後认真回覆；无论最後是答应帮忙或婉言拒绝，都会让人感觉，他是真心站在对方的立场为他人设想。所以，她很喜欢他这个人，既温暖又有原则。
可惜毕业後很少连络，没有什麽特别的原因，只是没理由聚在一起，关系慢慢就淡了。
她当然不介意和他坐下来喝点什麽，聊聊天叙叙旧，可是……为什麽偏偏是现在？为什麽是在这样的场合呢？
咖啡厅里灯光昏暗，轻柔的爵士乐低沉回荡。布霓低着头，凝视着桌上一簇跳耀的火光。那是一盏用玻璃器皿盛放的白色香氛蜡烛，每张桌子都有。
林彦昀点了一壶英国早餐茶，然後问她想喝什麽，已经晚上了，还是黑咖啡吗？她点头，不禁微微一笑。
以咖啡因的摄取量而言，他点的浓茶和她喝的咖啡完全不相上下。
不管会不会睡不着，还是想喝自己想喝的，这点从学生时代一直延续下来，两人倒是一点也没变。
接着，林彦昀为她补充了各个大学同学们毕业後的发展，也说了说自己的工作近况。他目前是公务员，在区公所任职，虽然是公家单位，却意外的事情很多常加班，没有外界想像的「凉」。没有邀约的假日多半往书店或电影院跑，就自己一个人。
「雅歆说你离婚的时候，我就很想跟你见见面，很想跟单身的你吃一顿饭。」
林彦昀将自己左手的手肘撑在桌上，手掌心有些勉腆地抚着自己的後颈。她猜他应该脸红了，幸而灯光昏暗，掩去了尴尬。
「你不是结婚了吗？」布霓困惑地拢紧眉心，在她印象中，林彦昀有一个很不错的女朋友，个性鲜明开朗，很有想法。
「本来要结的，可是没结成。」林彦昀腼腆的脸上浮现苦笑，左手持续揉捏着後颈说道：「我们闹翻的时候，你才刚刚生下小孩，可能过得很辛苦，没空注意大家各自的发展。」
「原来是这样。」
布霓不晓得该说什麽。事情已经隔了那麽久，现在才来安慰，好像也太不合时宜了。
「怎麽会没结成呢？」
「女朋友发现我心里还住着别人，就决定不结了。」
林彦昀凝视着烛光照映下的布霓，专注而深邃。「没有结成之後，我一直犹豫着该不该去找你……」
布霓抬起头看着他，霎时明白了他的意思。说着这话的林彦昀，语气里早已没有犹豫。也许他的犹豫已经结束了？
她有这样的感觉。
林彦昀坚定的目光直直望进她眼底，说道：「我曾想到你身边去，照顾你和你的孩子，可是又害怕……怕你认为我这麽做是在趁人之危，怕你以为我不怀好意，怕听到你开口拒绝我。我常常经过你住的房子附近，可是连跟你打声招呼的勇气也没有。」
布霓不觉屏住呼吸。
「然後，序明学长就回来了。我以为你们会过的很幸福，我甚至松了一口气，既然你已经得到幸福，我就可以好好放手了吧？想不到经过了这些年，我还是一个人，而你……」说到这儿，林彦昀突然顿了一下，削瘦的脸颊如酒醉般浮起红晕，凝视她的目光，彷佛星星在晴朗无云的夜空中骤亮。
「……也成了一个人。」他轻喃道。
布霓咬着唇，心情大受震动，却无法表达什麽。
今晚一下子受到太多震撼了，她完全没预料会再度见到林彦昀，也从没想过他竟然对她……有这样深的感情。
雅歆，她什麽都知道吗？她知道多久了？为什麽从前都不告诉她呢？
林彦昀突然像是大梦初醒般用力拍了下自己的後脑，懊恼地说：「真糟糕，我吓坏你了吧？拜托千万别把我当作奇怪的人──」
「我没有，千万别这麽说。」布霓缓缓摇头。
她了解执着於一个人是什麽样子的。
只不过是深爱着一个人，怎麽会是「奇怪的人」呢？
女服务生带着装满黑咖啡的咖啡壶走近，亲切地询问她需不要需续杯。布霓轻轻点了个头，看着女服务生倾斜壶身，让黑色的液体逐渐填满白色瓷杯里的空间。
如果她的心也像这只杯子就好了。
布霓不禁怔怔地想着。杯子不会选择填满它的液体，注入了水就是水，咖啡就是咖啡，对杯子完全没有任何差别。喝完咖啡残存下来的苦涩，只要加入别的液体，味道就会被冲淡，慢慢的逐渐染上别的滋味，就再也不苦了。
可惜她只是个对黑咖啡上瘾的女人，就算明知道它是苦的，涩的，她也只想一杯接着一杯喝下去，永远沉溺在那里。
林彦昀的心情应该也是一样的吧？
这麽说来，他们还真是相似的两个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