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疲惫的一天。
原因不在於她都没睡,是精神上的疲累。
而且更自虐的是,她还是打开了电脑,开上了脸书,一堆谩骂她的陌生讯息几乎快要塞爆她的脸书,以及一堆莫名其妙的交友邀请。
更不意外的是,短短的时间之内,她的事果然上了新闻,而且那女孩的家长似乎还说了要准备对她提告。说什麽她根本没有道歉的诚意,事发至今完全没有跟他们连络(他们难道不知道她根本没有他们的连络方式吗?),他们感到心痛至极,她一个成年人居然这样威胁小孩子,还说那只是小孩子间的斗嘴,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精神上有问题,才会大惊小怪的去吓他们的小孩。
她跟韩品浩那一年的新闻也被残忍的翻出来,随着滑鼠的滚轮,她拉到新闻下方的留言处,可怕的字眼从许多人的键盘里敲打出来。
这个世界从甚麽时候开始,大家都只习惯听一方的说法呢?无论那一方是不是恶人先告状?
搞的现在的新闻经常像乡土剧一样峰回路转不是没有原因的,因为媒体只要看谁哭喊的比较大声,就会先听那一方的,直到沉默的受害者再也受不了,一一拿出了证据来打肿对方的脸,观众们再马後炮的将炮火换边。
其实,如果从一开始,有哪个媒体先好好的查证过後,新闻就只会是一个新闻,而不会成为压力大的人们用来娱乐的连续剧了。
她起身走到客厅打开答录机,由於她的手机早就被曾延宣改成了飞航模式,她也懒得改回来,她猜到现在为止应该有不少人在找她。
「是我,怎麽回事啊?你爸现在很火大,他说媒体的人都找上他了,现在可跟十年前不同,你是怎麽惹上这个祸的?还有……」穆礼没有听完,就直接把林丽美的留言给切掉换下一个。
「小礼,事情真的愈来愈严重了,你不要这样消失好不好?我很担心你。」穆礼对温慧珊很愧疚,可是真的,现在的她暂时都不想开口说话了。
还没听完,她家的门铃就先响起来。
她懒散的走道猫眼看了看外头的来人,下一秒她竟然毫不犹的就开门了。
「你怎麽又回来了?」她虽然口气很不耐烦,但却不排斥。
「我猜你一定不会乖乖睡觉,所以乾脆带了点给你助眠放松的。」曾延宣晃了晃一袋的啤酒跟一袋的食物。他真的很担心,她会不会又失控的跑去哪里的顶楼摇摇欲坠。
「你就直说了怕我会再去跳楼不就好了?」
虽然她的精神上并不想睡觉,可是她觉得全身的力气就快被吸乾殆尽般的无力。
他又回来这个屋子了。
当她从沙发上看着眼前这个忙着装小菜打理一切的男人,心里想着,明明前一个晚上的他们,还高枕无忧的在虚幻的世界里谈天说地,才转个身,世界就变了样。
就跟那时一样。
当她才发现自己的心意,还来不及去想像会有什麽甜蜜的未来,世界眨个眼就可以翻天覆地。
如同一场无情的海啸,除了吞噬了生命也淹没了所有的痕迹。
「在想什麽?」
「呐……告诉我吧,从哪里开始到哪里都不是巧合。」
他的脸明显的僵硬了一下,随即摇摇头的笑了,「你啊,现在不要想那麽多,大脑就那麽一个,你是打算塞多少东西啊。」
穆礼头微微一偏,「有道理。」接着就马上吃起那些卤菜喝起啤酒。
没有能量的话,是无法保持生命活下去的,她既然已经决定要走向这条路,那麽就绝不退缩。
「我还是看了脸书了。」
「你……」
「等等你帮我蒐证备份一下好吗?凡是在我的脸书上留言谩骂的,全都要备份。」
他一愣,还来不及反应她现在的反击姿态。
「那种言语我是不想再看第二遍了,所以这件事只好拜托你。明天早上我就连络律师,直接先对那些人采取行动,以及──也对那女孩一家人都采取行动,法律这种事,可不是一般的老百姓自己说了算的。」
「穆礼你……吃错药了?」
「你怎麽不问我是不是终於吃药治疗了?」她说着便拿起鸡爪啃了起来,「十年,够我学会怎麽坚强。」
也许事情一发生她真的乱了手脚,但现在冷静下来,她渐渐意识到自己是有能力面对的。
那些网路谩骂,该受到制裁,现在的法律可以制止他们。
就算过去的事情被翻出来又如何?只要她不在人前表现出懦弱,就能撑下去。
「别太勉强自己,如果撑不住了,依靠别人一下也是没关系的。」曾延宣那双似乎能窥探一切的眼睛,早就看穿了她。
「穆礼?」他才发现,她居然累到直接拿着鸡爪趴在桌上睡着了。
他走到房间拿了条棉被替她盖上後,刻意走到对面的地方坐下,他边喝着啤酒,边看着她,眼神里除了担忧,还有别的复杂情绪。
她也许,这辈子到老都不会知道,他始终在看着她。
这样说似乎有点恐怖,他并不是什麽跟踪狂还是变态,他只是……
「什麽时候,才能让你发现我呢。」他苦笑的说着,伸了个懒腰的马上坐到电脑前认真的做起备份。
只是那些字眼,真的难听到连他这个旁观者看了都不忍,只因为是网路,网路便利了人类的生活,也便利了人类的懦弱。
明天就是星期一了,这下子他俩都得把年假给请下去才行,他靠着电脑椅努力的想着还有什麽是他可以做的。
「对了……」他忽然想到一个人,一个被他刻意安排出现,却始终无法发挥什麽作用的人。
也许那个人才是一帖快递良药。
他立刻传了封简讯给那个人,之後又陷入长长的沉思──她说的很对,大家都不是以前那个什麽都做不到的小孩了。
「这一次,让我守护你。」他盯着那沉沉的睡言呢喃。
*
洪可桦踏着沉重的脚步来到曾延宣要她来的公寓前。
明明只过了一个周末,但似乎发生了很多事,然而对他们来说,也许这些事并不意外。
「洪可桦,你是洪可桦吧?」才经历一场糟糕的面试,洪可桦就突然被人叫住。
「你是?」
「我是曾延宣,聊聊?」他比了比玻璃窗外偌大的吸菸区。
「抱歉,我真的想不起来你是谁。」
「我们以前同班,忘了?」
「忘了。」
「那穆礼你也忘了吗?」
「你……」
「我找了你很多年了,想不到在我快放弃的时候,你自己出现了。」
洪可桦全身的寒毛竖起,这个一下提到穆礼一下又说这些,莫非是想找她报仇不成?
「你听过以毒攻毒吗?也许你就是那个能拯救穆礼的毒。」
「我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麽,也不想帮你任何的忙。」这个人简直就是莫名其妙。
「如果你帮我,那我就帮你争取小孩的探视权。」
「你……」
「你的很多资料我都找到了,偏偏你在离婚後整个人像蒸发般的下落不明。」
痛处被人狠狠的踩到的感觉让她很不高兴,可是那不但是个痛处,也是一个诱惑。
她结过婚,又离婚了。
对她来说,被人甩掉根本是人生的奇耻大辱,强大的自尊心甚至不允许她自己在什麽都失去後,还要对前夫求饶。
所以,她就任由那个人夺走自己所有的一切,所有别人都以为她不在乎的一切。
短短两年的婚姻,是多麽的可笑。
而她的母亲更不接受她搬回家,也不想想,她是多努力还完债务才让母亲保留那个家的,说什麽这样会让她很丢脸。
从小的呼风唤雨,到长大变成这副德性,连她都快讨厌自己了。
也就是在这段日子,夜深人静时,只要她闭上眼就会想起刚生完儿子第一次抱着他时的感动,那一瞬间,她终於有找到活着意义的感觉。
「──你帮的了吗?」
「我敢这麽说,就一定做得到。」
「好,你要我怎样?」
「接近她,接近穆礼,随便你用什麽方法都好,重新挤进她的生活圈,之後再听我指示。」
「我很讨厌这种听命於人的感觉。」
「我知道,就是因为这样你跟你前夫才会闹成那样。」
「那你还……」
「这是你欠的,欠穆礼的。」曾延宣意识到自己说这句话时,已经快要把自己的情绪给表露出来。
「我可不认为我会对她有什麽帮助。」
「相信我,解铃还须系铃人。」
洪可桦回神,她到现在还不明白,她有什麽解铃的功能,她只知道──自己的确欠了穆礼。
有的时候她也会做恶梦,梦见小时候那个丑陋可怕的自己,她完全不敢想像为何那时的她简直像个对世界都不明白的小怪物,为所欲为的以为可以控制全世界。
如果她的家境都没有变差,现在的她又会长成什麽样的大人?
曾延宣慢慢从公寓下来,「等等我带你上去就会离开,之前我要你故意摆出一些惹人厌的姿态,这次不用了,就做你现在原来的样子吧。」
「然後呢?我要做什麽?」
「就陪着她吧。」他拍拍她的肩膀,眼神不再像第一次重逢时那样有敌意。
洪可桦有点慌张跟不自在,她就这样尴尬的坐在一角等穆礼清醒。环顾着这间冰冷的屋子,跟她家其实大同小异。
「你怎麽会在这?」才一睁开眼就看见洪可桦的穆礼,立刻展开警戒线。
「你不是要找律师吗?」
「我在问,你是怎麽进来的?」
「当然是曾延宣开门让我进来的,你冷静点,这里没有人要害你。」
又是曾延宣。她心想,那个人到底打算做什麽呢?
「好端端的你去多管闲事干嘛?」
「因为,那跟你当年霸凌别人时一模一样。」她毫不留情的说。
「这样啊。我以前真是坏透到骨子里了。」她淡笑,「但,这十年来我也得到我应得的报应。」
整理着桌面的穆礼一愣,抬起头瞪着她,「你觉得你过的很惨,就算报应了?我不认为,有些罪恶一辈子都还不完。」
「我知道,不然你以为以我的个性会坐在这里受你的气?」
「你可以离开。」穆礼深吸口气的说,好不容易补了个眠,她实在疲於应付洪可桦。
「走吧,我们一起去见见那个──很像过去的我的女孩。」她似乎知道自己需要解铃的地方是什麽了。既然用言语无法沟通,就拿出以前的霸道,不给穆礼任何拒绝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