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两天就是年初一了，外婆几乎每天都到市集去办年货，我窝在家里，没事就打打小说，练练吉他，偶尔盯着小孩写功课。例如现在，我抱着吉他窝在客厅，三个孩子都趴在桌上，哀怨地写寒假作业。
漫不经心地拨着弦，我静静望着萤幕全黑，不再有什麽人会发讯息或打电话过来的手机。
自从跟宇修分手後，手机也恢复了之前的沉默。然後一切，就这麽静悄悄地，存在没再翻过的对话纪录中。
来电纪录，也渐渐地，被不是你的来电给洗掉，再也不会一打开来电纪录，就满满的都是你。
我们之间，是真的过去了啊……
萤幕上的LED灯闪了闪，我拿起手机滑开萤幕锁，语静传来了讯息：「灿云，你今天有空吗？」
「怎麽了麽？」
「快过年了，陪我去买新衣呀！」
所以是要去，一中街？
「是可以啊，就我们麽？」
「哥哥跟黎楮都会去喔！」
……你跟黎楮什麽时候这麽要好了？
默默叹了一口气，我跟语静约好集合时间跟地点，便把手机丢一边去，认真刷起和弦开始哼唱。
心情莫名地乱糟糟，好像想说些什麽，可是其实我自己都不知道到底要说什麽……
到底是怎麽了啊──
自从跟你分手後，明明已经平静好一阵子了啊……
心烦意乱地刷着弦，三个孩子似乎感受到了我莫名的怒气，都默默地停下笔来，等我发现她们都盯着我刷弦的手时，我的指腹已经有点红，甚至有点破皮了。
我怎麽会连pick都忘了捏在指间……
淡淡瞥了眼还目不转睛盯着我的表弟表妹，我把吉他收进袋子里：「赶快把该写的进度写完，我下午要出门，没办法盯你们。」
没再多念他们，我背着吉他上楼，换上待会出门的衣服，然後把钱包等等杂物都丢进手提包里。东西收得差不多，简单地看完小朋友们的作业後，我就拿着包包往公车站牌去。
今天天气还算和煦，有太阳露脸就感觉暖和多了，微微冷风吹着才不觉得刺骨。
我的眼睛很敏感，冷风一吹就容易酸涩，以前宇修还陪着我时，总默默替我挡风……好了徐灿云，不要想了。
我让自己思绪空白，搭上公车坐进靠窗的位置，然後戴上耳机、闭上眼，沉入恍惚的思绪以及把听觉填满的音乐之中。
今天开车的司机开得颇稳，音乐声中我随着路况的起伏微微晃着，不知不觉地也睡着了。
大概是最近都在打扫，加上心情一直没有办法完全放松，我难得地在公车上熟睡，没有什麽知觉。只是隐隐觉得好像因为靠上了什麽所以睡得很安稳，朦胧之间又似乎有谁摸了摸我的头。
然後我看见了宇修，我看见自己安稳地倚着他的肩，睡得香甜，而他的脸上，挂着总是让我耽溺的温柔笑意。宇修，我好想你……
手机铃声蓦地响起，我惊醒、赶紧撤掉戴着的耳机，接起电话，视线瞥向走道上已经在排队要下车的乘客之中……那是，宇修麽？
「灿云，你到了吗？」黎楮的声音从电话中传来，我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该下车了。
捉起手提包，我把手机拿在耳边，在要下车的人全都下去之後起身，走到前方刷卡下车：「嗯，我刚刚下车了。」
「好喔，我们都在垫脚石这里了喔。」
「嗯，待会见。」
挂掉电话後，我望向刚刚那个似乎是宇修的人离开的方向，却没再看到他的身影。是我自己看错了麽……
暗自叹了口气，我把手机收进包包，走上天桥去跟楮楮她们会合。
我们先吃完午餐後，语静一扫那晚难过沮丧的模样，兴奋地拉着我东逛西逛。好不容易找到一家适合她的风格、她也真的喜欢的服饰店，她却跟黎楮挑了一件衣服要我试穿，然後一起把我推进试衣间，扬言我不穿就不让我出来。无奈地拿着衣服、瞪着在我面前被强行关上，还被两个人撑住、推都推不开的门，我只好把衣服挂好，开始换上它。
老子发誓，待会儿我出去，她们就完蛋了。
「……我换好了，你们是要不要看？」没好气地敲了敲门板，我看着门慢慢被她们打开，两个人的脸上写满诡计，我不小心看见她们身後，学长手上拿了几件衣服。
「那些衣服是你们要买的？……」
她们对望一眼後，一起漾起欠揍的笑脸：「是要让你穿的。」
「靠。」我直接把门关起来、锁上。可是智障的人，永远都能做出让我们哭笑不得的智障事情来。
譬如现在，黎楮手拿着衣服在门板最上方乱晃，想让我在里面乖乖接过她硬塞进来的衣服。
我默默看着她努力撑着自己的手，想像她在外面是怎麽踮着脚尖让自己的手能够伸进来，几秒之後，她终於忍不住地开口：「灿云你赶快把衣服接过去啦！我手好酸噢！」
「不要。」我默默换回自己的衣服後，往後倚着墙、继续看着她的手依然死撑在那。
「徐灿云拜托啦──」
「不要，你放弃吧，少在那里折腾自己的手了，又不是长得多高，这样不累噢？」
然後我听见她们一起「噢唷」了一声，黎楮的手随即收了回去，我隐忍着笑意打开门，学长靠在门边，满脸带笑地看着我：「你啊，这招真绝。」
在鼻间轻哼了几声，无奈的笑意仍挂在我的唇边：「她们人呢？」
「整不了你，两个人都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把衣服拿回去挂好啦。」
无奈地点点头，我跟学长就站在更衣室前，等她们两个回来。
我略显无聊地环视着这间服饰店里的衣服，对於平常明明购物慾颇高，此刻却显得兴致缺缺的自己感到莫名烦躁。
「小灿云不买新衣吗？」学长看着已经把衣服都吊回原位，并且兀自挑起衣服的语静，开口问到，我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却没将目光停留在语静身上，而是她身後的店门口。
然後我就後悔了。
迅速转回头，我直接转身背对门口，却更想哭的发现，转身之後的我面对着镜子。
而你的目光从镜中反射，就这麽与我相接，有点远的距离，你眸中的情绪我没能读懂。却是望见了，有个女孩走到你身边，亲昵地拉了拉你的手。
宇修，她是谁？……
你率先移开了视线，转头跟那女孩说话，我闭上眼睛，乾脆转身面对学长，一睁开眼才发现，他直勾勾地盯着我看。
「学长，你干嘛？」
他浅浅皱了眉，似是在脑中字斟句酌，我於是明白他刚刚也看见宇修了。
歛眸，我在心里无声叹息，随即无奈地开口：「想说什麽就直接说。」
听了我的话，他也果真不客气地直接问出口：「你……还好吗？」
「没事，有点累而已。」
才怪，我想回家了。
我的视线不太受自己控制地跟随着你，你偶尔也会朝我望过来，然後我们又各自尴尬地别开视线。
那个女孩跟我差不多高，留了一头直顺漂亮的长发，跟你说话时总是笑眼弯弯、露出颊边的酒窝。她笑得好甜，明明是个很漂亮的女生，却让我没来由地更烦躁。
她是你的女朋友麽？什麽时候在一起的？……
「小灿云？灿云……」
大概是见我一直没有反应，学长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回眸看他，心里觉得沉甸甸的好难受。我们才分手多久，你就有女朋友了麽……
「我看我去把她们叫回来，我们去别家再逛逛吧？」
「不用了啦，好不容易逛到一间语静喜欢的。」弯唇笑笑，我低头看着自己的脚，觉得站久了真的有点累……
第一次跟朋友逛街逛得这麽不起劲啊。
正暗自发着呆，一只大手摸了摸我的头，我愣了会，随即退後躲开学长的手、低喊：「夏培睿！」
「看看你，这样不是有精神多了吗？」
「头发都被你弄乱了啦！」
愤愤地把头发顺了顺，我不自主地又望向你，你似是一直看着我，未曾移开视线，难得一次我们对上眼後，彼此都没有逃开。
在你身边的那个女孩好像也发现了我的存在，顺着你的视线望向我，我尴尬地与她相望，她的表情带着疑惑，然後又转头跟你说话。
不想再看更多，也不想让自己像个白痴一样一直暗自揣测没有答案的问题，所以我收回目光，与此同时，语静跟黎楮手上也各自拿着喜欢的衣服走回来我们面前。
「灿云你看这件！」黎楮开心地拿着一件长版黑色帽T，正中央有个文字符号，看起来完全就是她会喜欢的衣服。
从认识她以来，偶尔假日出门晃晃，她最常穿的就是一身黑。
我勉强勾起唇角、点点头：「很像你会喜欢的衣服，进去试穿吧？」
她笑得开心，把包包交给我後就进了试衣间，我回头望向语静，她也笑着向我展示她挑上的衣服：「那我的呢！」
我无奈地笑笑，还是忍不住吐槽她：「小姐，你完全就是个衣架子，还有不适合你的衣服麽？」
「噢唷，你就评论一下嘛！」她不满地鼓颊，我只好继续说：「超——好看好麽？」
「徐灿云，你哪时跟夏培睿学坏了来敷衍我！」
她哀怨地看着我，看起来满脸委屈地进了试衣间，我转头望向学长，他抿唇隐忍着笑意，默默对我比了个赞。
我怎麽可能跟这种人学坏……
我默默移开视线以句点他，他啧了一声，暗自嘀咕我太过分了之类的话。
有本事你就像当语静那样当我啊你……
黎楮进去的那间试衣间的门开了，我看着她满脸写着满意地走出来，孩子气的模样看起来颇可爱，我不知不觉地也笑了。
看着她摆出的动作，约莫是要一蹦一蹦地跳过来了，却又忽地止住了步伐。
嗯？怎麽没跳？
然後我才发现，她的目光已经不是放在我身上了，我回头一望，宇修跟那个女孩正朝我们走来。
等等，为什麽走过来了！
我迅速转回头，黎楮的目光已经回到我身上，语静也已经换好衣服出来，目光停驻在我的身後，面露愠色。
不，拜托不要。
还来不及挡住她，她就直走到宇修面前瞪着他，宇修有些怔愣地被迫停下脚步，那个女孩的手上拿着看来是要试穿的衣服，轻轻皱起眉头，有些被吓到。
明明知道该去阻止语静，我却还是没有勇气过去把她拉回来。
为什麽事情会变成这样？
「请问……怎麽了吗？」不知道他们视线对峙了多久，宇修身边的女孩讷讷地开口，她的声音让我回过神来，要走过去拉走语静。我的右手却被抓住，甩也甩不掉。
「学长，放开我，你没看到语静……」
「我没瞎。」
「那就让我去把她拉回来啊！」我着急地低喊，学长分毫不动地紧紧抓着我：「难道你不想知道那女的是谁吗？」
我不想知道……麽？
怎麽可能不想呢。
「哦，没有怎麽了，抱歉吓到你了。」语静轻轻开口，我默默地望着，黎楮已经走到她身边，却也一点都没有阻止她的意思。
「有什麽事吗？」宇修静静地看着她们两个，我不自觉地咬住下唇，心里还挣扎着要不要在她们什麽都还没问出口前把她们抓回来。
如果问了，其实根本没什麽，可能就像任何芭乐偶像剧的戏码，那女孩只是宇修的姊姊妹妹什麽的，可是尴尬丢脸的、是楮楮跟语静；可是如果她真的是宇修的新女朋友呢？
我能接受那样的答案吗，我又有什麽资格再去在乎这个？
语静的唇角上扬，弯成我不曾看过的弧度，一双大眼睛里写着满满的质问，这样的她，我看着都觉得有点可怕。
「宇修学长，你旁边的这个女生，能介绍给我们认识吗？」楮楮的声音里不含一丝温度，我紧张地看着她们的对峙，很担心楮楮会不小心太激动。
宇修还没有开口，那个女孩就皱着眉开口：「为什麽要认识我，却是在问宇修？你们两个会不会有点奇怪？」
语静的眼里闪着诡谲的光芒，嘴角又上扬了一些：「因为我们认识的是学长，不是你。」
……这火药味越来越重了怎麽办。
「……你说话有需要这麽呛吗？」
「你不要介入我们的谈话内容，会被这样呛吗？」楮楮感到好笑地冷哼一声，我心底窜过一抹凉意，趁着学长的手松开，我快步走过去拉住她们：「你们两个。」
「唔。」
「灿云……」
她们同时回过头来，我的眉头皱得死紧，一时之间什麽话都说不出口。
你静静地看着我，我无奈地叹了口气：「对不起，我应该第一时间把她们抓走的。」
「哦，没差啦，反正你已经来抓了。」你弯唇笑着，眼底却黑的什麽都没有。
你伸手亲昵地环住她的肩，我默默地望着，然後，我永远不会忘记，你唇边绽开的笑是多麽刺眼。
「对了，灿云，她是我女朋友，潘若依。」
你唤的那一声灿云，或许才是真正把我打进深渊的，最後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