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松饼店,已经接近黄昏,铅蓝色的浓云低沉悬浮在城市上方,天色逐渐黯淡下去,只在地平线流淌出一抹血红色的光,一群飞鸟拍振着翅膀擦过高楼边缘,朝不知名的远方飞去。
「子茉,你的长发真漂亮……」林苡茜经过我时,伸手摸了摸我的发梢,近乎耳语说:「听说仪队队长要剪成短发呢。」
「苡茜走了啦。」
「好。」她向前跑了几步,又回过头来朝我挥手,声音清脆甜美:「子茉,礼拜一学校见!」
「再见。」真虚伪。
我抬起头望向天空,好希望能有一双翅膀,能够飞的高高,逃的远远……。
可是……,要逃去哪里呢?
「子茉,你要去补习吗?」展妍学姊问:「还是回家?」
「回家。」我说。
『家』这个字念起来我有些犹豫,彷佛要把尾音那个『ㄚ』拖的长长,才能说的肯定,不让别人怀疑。
一道闪光无声无息画过天空,又迅速隐去,好像快下雨了。
还是,回家吧。
虽然,我现在不太确定常常只剩我一个人在的那幢建筑物,算不算一个『家』。
目的地快到了,脚步却越来越沉重,到了离家不远的距离,我慢慢停下脚步。
平日总是隐没在夜色里那幢豪宅,意外的,今天居然以满屋的光亮迎接我!我怀疑的揉揉眼睛,摸出钥匙打开门—
「子茉,愣在那干嘛?赶快去放书包,手洗一洗来吃饭了。」妈端着汤,从厨房走出来,笑容可掬的对我招呼。
其实,我不饿。
「好。」
「今天吃什麽?」坐在餐桌旁,我故作轻快的问。
「是子茉最喜欢的白酱培根义大利面,还有玉米浓汤喔。」妈说,盛了一碗汤放在爸面前,爸用汤匙喝了几口,汤热腾腾冒着白烟,爸的表情却始终冰冷。
吃了几口饭,我问:「妈,你觉得我剪短头发会不会好看?」说完,还把发尾往上折起,模拟剪完短发後的样子。
「工作室接了一个国外电视台的大企画,」妈说,这句话显然不是针对我的问题,「妈必须要跟着出国工作,这次要拍摄的地点横跨五大洲,但是经费有限,所以我可能好一阵子没办法回台湾……」
「我们为了这次的企画,可是准备了好几年,现下好不容易所有资金都到位了,」妈兴高采烈的说:「说不定还有机会拍到极光,所有的过程都会制作成纪录片,我们还预计在世界各地举办摄影展……」
「子茉会为妈高兴吧?」
嗯,很高兴。
「子茉长大了,都念高一了,自己照顾自己应该可以吧?」
嗯,可以。
「院子里妈种的那株茉莉花,也要拜托子茉帮忙照顾罗!」
好像一去不回似的,我乖巧的点点头,却偷偷打了一个寒颤。
「好一阵子,是多久?」爸终於开口。
「几年吧!」妈随口说,把一块肉夹到我碗里,「多吃点,子茉这阵子好像瘦了很多……。」
匡一声,爸的汤匙重重喀在瓷碗边缘,我跟妈抬起头来。
看不出任何情绪,他淡淡的说:「秀理,我们聊聊吧。」『秀理』是妈的名字。
我近乎粗鲁的把碗筷往旁一推,站起身说:「我吃饱了。」
回到房里,把书包里的课本倒出来,胡乱塞几本到大包包里,把手机、钥匙、笔袋全部丢进去,把包包甩在肩膀上彷佛那是我全部的家当,关上房门,还没接近客厅,耳朵似乎又开始嗡嗡作响,看到爸和妈还各自坐在餐桌两端聊天,或谈话,或争吵,算了,我把耳机塞进两边耳廓,尽可能贴紧,直到五月天狂野又温柔的歌声占满耳内。
带走回荡的回忆你像流浪的流星把我丢在黑夜想着你
你要离开的黎明我的眼泪在眼睛
下定决心我决定用恒星的恒心等你等你
五月天《恒星的恒心》
在主唱阿信略带嘶吼的嗓音中,我朝他们大声喊:「爸妈,我去图书馆念书了。」
转过身去,关上耳朵,没看到没听到,讨厌的事就不会存在了,对吧?
还有,妈,其实我讨厌白酱培根义大利面上面的黑橄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