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要追念往日,蒙了光照以後,所忍受大争战的各样苦难;
一面被毁谤,遭患难,成了戏景,叫众人观看;一面陪伴那些受这样苦难的人。
——为安葬之日存留。
庄严肃穆的教堂里,弹奏的曲目是死亡讴歌。
成排成列的黑衣人士站得笔直,一动也不动的宛如雕像昂首静立,穿过成排黑鸦鸦的视野,唯有最前列一名西装笔挺的青年离众人有段间距,而身後两旁一字排开地站着六名颀长身影。
这是彭哥列家族的丧礼,为已然逝去再也不复返的生命哀悼。
教堂的管风琴声沉重得令人喘不过气,除了朝夕相处的家人们呜咽的低泣声,在场没有任何人流下泪水,没有任何人。
因为,他们身处的世界就是如此活生生的地狱。
在枪林弹雨的黑手党世界中,前一刻的谈笑风生都会成为最後的残影。
所以……他们早就忘了该如何为殒落的手足们流下泪水,早就忘了一张张曾经存在过的面容是多麽珍贵,破碎的心,有时候已经冷酷得再也承载不了温暖感情。
——不是刻意遗忘,只是不得不忘。
乐音仍然悠悠回响於偌大的教堂内,六名俊逸的身影之中,一对异色双瞳胶着的视线紧紧盯着前方那抹纤影,面无表情的邪气脸庞凝望着从彩色玻璃穿透的柔光下伫立的家族首领。
像是为他聚焦般的光线将他身周打出一层温柔的光,即便惨白着脸紧抿着唇;孤独面对墙上十字架的青年首领,清澈的棕褐眼眸仍然未曾溢出晶莹……。
——每天与死亡为伍,就连原本弱不禁风的首领都能变得坚强?
敞开的大门驱走一室阴暗,彷佛方才的丧礼是场梦境,黑衣人们鱼贯走出教堂,回到自己原本的工作岗位继续生活。六名彭哥列引以为傲的守护者,其中五名以各自个性所能表达的方式向首领道别,也依序退出教堂回到自己的任务地点。
身为彭哥列首领的青年眼神温煦地看着遗属们,给每位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这对一个家族的首领来说是多麽危险的事情——因为不能保证当中没有人对你存有贰心,亦不能保证悲愤交加的家属做出难以挽回的错误……。
温和的青年听闻後只是哀伤地牵起了嘴角不语,然後在每一次的葬礼中依然这麽做。
这是无能为力的首领,唯一能做的一件事。
默默地看着这幕,奉命在不起眼角落等待的雾之守护者微微眯起了双眼勾起了嘲讽的嘴角。
呐、彭哥列。
妄想拯救所有人的心愿在此刻只会更显露自己的愚蠢喔。
※※※※
身後的车门敞开,经过数年仍然一样瘦弱的身躯缩进车内,嘴里说着「谢谢,接下来就交给你们了。」如此千篇一律的客套话,六道骸不用回头也不用藉由後照镜窥探,百分之百那人会是绽放着笑容。
——无论嘴角牵起的弧线是多麽的扭曲令人难以消化。
终於等到车门被恭谨的黑手党部下关上,黑色高档车在下一秒以迅雷速度驶离现场,偌大教堂与黑白两色的悲剧瞬间在背後消逸无踪,六道骸猛踩着油门;以不要命的速度与高超行车技巧超过一辆辆在街上谨守速限的车辆,两旁的街景像是晕染开的水彩模糊纠结成团团。
「……骸,开太快了。」
後座的人终於忍不住出声抱怨,近似嘟哝的语尾有些虚弱,还有令人不确定是否存在的叹息。
六道骸游刃有余地瞥了一眼後照镜,只见第十代彭哥列首领的右手正猛力扯着黑色领带,像是它的束缚令他难以呼吸般的倦怠,原本一丝不苟、井然有序的西装扮相,此刻皆被破坏成凌乱的状况。
「喔呀~~看来连最基本的服装仪容也无法顾及了呢。」
「像是濒死的动物一团糟喔,彭哥列。」
「……罗唆!」
望着映照在後照镜的身影不悦地用手掩盖着脸,苍白的嘴角溢出有气无力的怒意。六道骸微眯起了异色双眼,扬起的嘴角依然猜不透地维持在一贯弧度,摆放在排手档的手俐落地切换,黑色皮鞋更用力地往下踩了踩,车速有增无减地向前奔驰着。
不过身後却再也没有传出任何的抱怨声。
如果会乖乖听从命令而行,那就不是雾之守护者了呢。
熄火的刹那那人连声招呼也不打的下了车,像是赌气着方才在车上承受的冷嘲热讽,亦像是连日来的折腾而想要回房倒头大睡一场,不论真正的原因为何,对六道骸来说根本一点也不重要。
他没有兴趣,所以毋须知道。
※※※※
晚餐时间,彭哥列家族宴客的大厅金碧辉煌,取之不尽的餐点与不绝於耳的嘘寒问暖,来自各家族的首领齐聚一堂,话题不若今早的葬礼请节哀顺变等等不知所云的寒暄。
周旋於期间的彭哥列首领却像是一扫早晨丧礼阴霾,谈笑风生。
湛蓝深邃的左眼映着对方的一举一动,血红的右眼平静无波,雾之守护者修长的白皙手指举起了高脚杯,任凭血红液体随着他的摇摆轻轻沿着局限空间不停摆荡。
令人作呕的做作,在黑手党的世界可见一斑,都已经快弄不清这场宴会的目的,是为了已然逝去的生命悼念抑或为了未来所谓长远的利益作结。
他并不觉得没本事保住自己的死人有什麽值得同情的地方,不过他对这种犹如披着人皮的豺狼聚会更是反感。
——感觉似乎连鼻间都萦绕着恶臭般的令人难以招架。
这种想法与那只有人群过敏的麻雀似乎不相上下,但是六道骸撇撇嘴角可不想混为一谈。
眼光再度望向耀眼水晶灯集聚的那人身上,他缓缓从冷清的角落起身,颀长身影在人群中毫无滞碍地穿越而过,嘴角噙着难以解读的笑容离开了灯火通明却刺眼的大厅,手仍捧着那杯始终玩弄而不饮下的酒红。
然後在身後大门阖上的那秒,任其从手中流淌而下。
冷眼注视着杯中的液体流尽终而在地上形成一滩艳丽,六道骸轻声笑着放开了一无所有的杯子,清脆却再也不全地碎成了片片是最後的乐音。
举步,踏着一贯优雅的步伐远离,他知道满地的狼藉将在明日消失无形。
——是这样吗?彭哥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