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到袁大辅是在缅甸的一条旅游街,低矮的小土房子从门口望进去都是黑魆魆的一片——采光不好,人住着不会舒服。上了年纪的人——几十年过去了,那些恩怨我倒是看淡了——那老家伙却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我只当是他混得落魄,在我面前直不起腰杆子却还死要面子。
门口摆摊,卖点生活日用品。不知道他从哪儿猫来的一小孩帮着看着生意,他自己睡在纳凉椅上,脸上还盖着个蒲扇挡太阳。
我这次是带着三洲来跟缅甸这边的老七谈生意的,若不是临时惊动了这边的警方,我们也不会有时间出来绕圈子,以至于碰到这个还没死的老家伙。老家伙躺在凉椅上,穿着白色的背心,洗得针孔都稀了。看他过得拮据,我让三洲拿了一沓美金放在那小孩儿的饼干盒上,拿了一瓶驱蚊水就转身要走。
“让他们把钱拿走。”老家伙的声音从背后想起来。
“嗬,还没死全,有活气儿呢。”我也懒得跟他别扭个什么。大辅当初也是个有骨气的人,要不是受了新民团那帮狗娘养的挑唆,也不至于对我痛下杀手,最后反被我用锈铁钉挑了脚筋。
老家伙看眼不看我一眼就往屋里走,我也懒得客气就跟着他进去,留三洲在门口等着。
大辅走路有点颤巍巍,人瘦得脱了形,完全没有当初那个鲜衣怒马的公子哥模样。我虽说已经看淡了当初那些爱恨情仇,但是对他,我却没有那么丰富的同情心——老混蛋当初在我身上剜的那几道疤都还在心口上躺着呢,我他妈又不是活菩萨,还好声好气地跟他装逼。
“我说,你该是过得滋润了吧,新民团的冯宽……唉,那挨千刀的是叫这么个名儿吧?……他到底跟你说了什么,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当初就是容不得我活在世上?”说实话,我没一星半点的讥笑他现在人模狗样,只是始终心头有个疙瘩,想不通他当初怎么就翻脸跟翻书似的,活像阎王派来的索命鬼。
袁大辅往地上吐了口痰,背对着我,一眼都不想瞧我似的。
“活到现在你梁京介都是个没心没肺的主!”哟,这倒骂上我了。
“老子为了你跟渡边家划清界限,你他妈怎么跟我保证来着?‘一辈子在一起’?一辈子个屁!唐家得势那会儿你天天上唐公馆跟唐封国打得火热,后来日本人来了,你又跟小野那狗杂种夜夜笙歌,国民党的军队不让你入编你还天天跟着姓张的屁股后头打转!不用冯宽开口,你以为我心里不明白么!我那些日子天天就想着怎么弄死你个放浪子!狗才跟你个贱货一辈子!你跟着你那一窝姘头一辈子去吧!”说完老家伙还不解气,又往地上吐了口痰,使劲用脚踩啊踩。
“你这脚悠着点,我这大活人坐边上,有气冲我出,别跟自个儿那歪脚脖子过不去。”原来当初他跟着我,以为我就是他的人了,呵呵,笑话,爷爷我也就是收了性子才跟着姓张的过日子的,当初压根儿就没把他渡边大辅当做什么角色,他自己心里跟爷爷我海誓山盟了,爷爷我还不同意呢。现在想想,姓张的要是跟他这样的德行,我在床上早被他掐死千百次了。这么一对比,倒也不觉得这老混蛋可恶,只觉得我家姓张的尽是好处了。
“我当初是想跟你一辈子做兄弟的,你自己想岔了,还能怪我不成?”
“呸!兄弟个屁!谁他妈做兄弟做到床上去了!谁他们做兄弟做到脱裤子的!”
被他翻旧账的感觉真是挺诡异的,我家姓张的都没吃醋,你吃哪门子飞醋。大半辈子都过去了,现在想想,他捅我的那几刀就当我还了他的人情债——小命儿差点都葬送在他手上,我也算是跟他两清。
懒得跟他解释什么,我起身就打算走。
“老不要脸的,你话还没说清楚就打算要走?!”这倒是正眼看我了。
“还说什么呢,你也知道我那德行,咱俩都差点栽在对方手里,就算是恩怨两清,都这个年岁了,还让爷爷我来跟你谈感情?拉倒吧大辅。以后好好过日子。后会无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