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外国旅行回来的江晨来了通电话,邀我去一家餐厅喝下午茶,各付各的,老样子。
我换下工作服,换了件长版T恤及内搭裤。可以走出这个冰冷的空间使我的心情稍微加了温。
近两个月我真的都没出过门。
我的工作是网路作家,及有在投稿出版设的小说家;我只管在家里赶稿想新题材。这段日子我几乎没接过编辑催稿以外的电话,偶尔是有催缴水电费的人或推销的人打来。
而我的三餐,是冰箱里成山的罐头食品,及好几箱的泡面......我也担心自己成为木乃伊。
拿起钱包及钥匙,我出门。
一年多不见,江晨比原本的纤细又更瘦了些,但她看起来比我上一次见到她好得多,那时她失恋,成天哭泣。
不过现在的我,成天哭泣,因为...同一个理由。
也许我也该去旅行。
「你接受了吧,瑞雨的死。」
「嗯,旅行後,我更坚强了。」江晨微笑。一年前,我看她为了瑞雨,她心爱的男人的死,像疯了一样。
「他、他车祸......他就这样走......」那时江晨一直哭。
「听说......你和何谚分了?」江晨喝着咖啡。
「嗯。」我吃着手中的起司面包,「我们到後来一直吵架...吵到最後何...他就沉默。有一天...他出门後就...没回来了。」
再一次触碰伤口,我又哭了。
没用的爱哭鬼。「我找不到他...我想他真的走了...手机也变空号了,他租的房子也换成一对夫妻...他一定是,去找下一个更好的人...」
很久没那麽大方的把感受说出来了。我相信江晨了解的,一年前她也是如此的,伤心欲绝。
江晨只是用她的双眼,静静看着我,像在看一年前的,自己也曾经是的寂寞。「我以为自己会忘记,却发现早已深陷其中。」
「往往,都是失去了,才发现自己已经放不下了。」江晨说,用她平淡却有温度的口吻,说。
「伤心後,人都会变,变得不像自己,或是要一段时间,才可以找回以前的自己。」江晨喝着酥皮浓汤:「以前的苑婕是怎样的人?你有回忆过吗?」以前的苑婕?我沉默。
「......她很快乐。」
「是啊,人总认为,以前的自己好快乐,但不尽然如此,那只是因为比较问题。觉得现在的自己不快乐,才下意识觉得以前的自己更快乐些。但一直在这状态的人,没快乐过吧?」
我看着江晨,她撩了撩她那碰不到肩膀的短发;她曾有个漂亮乌黑的长发,她在旅行期间剪了它,「想重生嘛。」......记得她一直视发如命,舍不得剪。这次剪了短发,算跌破眼镜了。
这样的她,更清爽、自信,及洒脱。
我忽然想起,何谚他也带我来过这样的餐厅用过餐,那一天,他在我吃焗烤饭时,往台上的乐队弹一下手指,(那时我们的桌子最靠近舞台),乐队便演奏了那首,<今天你要嫁给我>。
何谚拿着麦克风,对我唱起歌;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唱歌时却有种温柔;其他用餐的人也合音,一起唱。
最後何谚喊:「苑婕!嫁给我!」
全场都一起拍手欢呼:「嫁给他!嫁给他!嫁给他!」我坐在位子上,红着脸,微笑。
很感动,感觉好...幸福──
「欸,苑婕。」
「......!」我下意识甩了甩头,好晕。江晨看着我,用鼓励的笑容,「没关系的,失魂落魄不打紧,你总会振作的。」
「谢谢。」我苦笑,心中酸酸的。
只怕是遇不到了。遇不到更好的人。振作,再说。
和江晨道别後,我一个人,慢慢漫漫的,沿着街道,走回家去,感觉路很遥远似的。
很遥远。
上一次这样走在街上时,身边有他,何谚。他会搂着我的腰,像是让我进入他的胸前,感受他的温暖。
风吹过时,他会抚摸我的长发,及吻它,「很香呢。」他会说。而我会笑,拍拍他的头,摸他的短发。
虽然短,却仍柔柔的,他的发。
像顽皮的孩子,可爱的笑容,左脸颊的酒窝,比右脸深,很深很圆的酒窝,及像银铃般的笑声。
玩乐团的何谚,是主唱,也会弹吉他,常会自弹自唱一些他们乐团新作的曲子给我听。
唱起歌,能触碰人心的,何谚。
回忆太美好,即使已经失去了,仍会一再回味,并在回忆到最美的那些画面时,仍会微笑。
发自内心,因感觉到了幸福,而微笑。
何谚的拥抱给我温暖,话语给我温暖,歌声给我温暖,牵手时,他的掌心给我温暖,而在轻轻吻时......
仍是,那麽的温暖。
走过一家服饰店,那透明橱窗映出了我的模样;我停下脚步,呆呆的望着。
那女人。右斜的浏海、绑马尾、长版T恤搭内搭裤,身材不胖不瘦,眼睛不大不小,可是整个神情──
憔悴。
看着那女人,她好悲伤,像是被遗弃似的。看久了,那女人停止了与我对望,哭了起来。
为什麽要哭呢?
我掩着脸,就这样在街头,人来人往,引人注目,却扼制不了的,大哭。
讨厌这样的自己,笨蛋。
为什麽会那麽想哭呢?动不动就掉泪。
这些日子以来,我常不停的,想念离开的何谚。我会像个傻瓜似的,望着他的照片,流泪,念了不知几遍的,快回来。
只一直知道自己想念那个活在回忆的你;但我今天才明白,我更想念,活在回忆中的,那个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