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时候我又习惯性地看了看停车场那个位置,空的。
突然一阵冲动,我从钱包里翻出变态上次给我的纸条,一头又钻进了送我回来的计程车。
靠近老城区,窗外的路名越来越熟悉,但景色多少有点儿陌生。快到我小时候住的家附近,心情莫名紧张起来。
原本热闹的路边集市现在冷清清的,斑驳的灰色水泥墙上刷着大大的『拆』字。有一只黄毛的流浪狗在垃圾堆里翻食,小包子在我下车的时候冲着那边叫了两声,流浪狗竖起耳朵转回头望了望,对出现的陌生人摆出一副漠视的态度,继续在自己的领地上擦着墙边的阴影溜达。
计程车师傅对这一片非常的熟,说起之前离我上的小学挺近的一个游戏厅,我要找的地方就在游戏厅对面的礼堂的後面一条巷子里。
游戏厅改成了网咖,窗户上贴着黑色的隔光纸。门口蹲着几个小青年在抽烟,大概无聊到发慌,看我走过去还吹了两声口哨。
小时候周末看电影过年过节看演出的礼堂早没了,建了一个光秃秃的文明广场,无人打理,彩色的砖块已经龟裂,灰色大方砖上还有陈年累月写大字的人留下的一团一团的深色阴影。
脚下的高跟鞋嗒嗒地响着,沈积在脑海里十多年的记忆开始翻腾,我不尽感叹时光飞逝,岁月不留人。
後面的几条巷子倒是比较热闹,有穿着的确良花上衣、灰布裤子、踩着黑色偏带布鞋的老太太坐在门口扇着蒲扇唠嗑。一瞬间模糊了时代,我有点儿恍惚,好像回到了年幼时候,放学做完值日回家也是差不多这个光景。奶奶会站在大院儿门口,招呼唐晶和跟在我身後的小唐双去我家喝绿豆汤。
我没想到神仙会住在这里。
我敲了敲那扇黑漆的门,低头看着拆了门槛的大门下面一条好像钉上去没多久的铝板发呆。
等待的时间有些久,我以为家里没人,没料到会有人应声,大门打开的时候,我惊了一跳。
开门的是个女人,坐在轮椅上,眼角有皱纹,但看不太出来多大岁数。隐约分辨得出年轻时候的轮廓,必定是个美人。可怜美人迟暮,眼神中有掩不去的黯然,让人看着不禁唏嘘。
「你找谁?」女人的声音很好听,却让听的人也能感觉出她的疲惫。
「请问,贾菲是住在这里麽?」
「你是?……」女人上下打量我。
看来我没找错。
不过,我该怎麽介绍自己。病人?邻居?朋友?女,朋友?
「你是小菲的同学吧。」女人突然变得很热情,旋转轮椅让出空来,「快进来,快进来。」
我看着那拨弄着电动轮椅操作钮的细长手指,突然意识到她是谁,忙跟了进去。
一个极普通的小院儿,一间正房,两间厢房,正中的水泥地打掉了,露出深色的泥土,种着各种颜色的月季,开着大朵大朵的花。
「今天挺热的吧,我煮了绿豆汤,要不要喝一点?」
我笑着摇头,「谢谢阿姨,不用了,贾菲在麽?」
女人叹了一口气,「回来住了几天,帮我把门口的斜坡抹了抹,昨天就又走了。」
我这才发现通向房门口的台阶斜斜地抹了水泥,应该是为了方便轮椅上下。洗干净的铲子和装水泥的白瓷盆还在角落里晾着。穿过廊柱的晾衣绳上挂着几件男士的白色背心和夜市上十块钱一条的大短裤。想来应该是神仙穿过的。
我想象着神仙这几天穿得像个小民工一样,踩着蓝白拖鞋,脖子上搭着毛巾,蹲在自家门口抹水泥,搞笑得让我想哭。
「你……是叫田全吧。」
我楞了一下,怎麽好像全世界都知道我是谁?
「你想不想去小菲的屋子看看?」
我点点头,「好啊。」
我一进屋就知道为什麽神仙的妈妈认得我了。
贾菲的屋子里很是乾净整齐,一张单人床,一个书桌,一个衣柜,还有冲着门口的一个老式的高低柜。低的那一边上面摆着一个数码相框,一张一张翻着另我心惊的照片。
每一张照片都是我,让我有种错觉我是进了自己的卧室。有小时候的我,也有最近的我,甚至还有我的百岁照,有些照片我自己都不记得了。
我回头看看神仙的妈妈,惊讶得不知道要说什麽好。
她控制着轮椅滑到角落的书桌旁边,拉开抽屉,拿出一个信封。
「不要问我,你还是自己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