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同袍吃零食、看电影,闲来无事时想念;出操打靶、操场跑三千,疲累困倦时想念;最可怕的莫过於保养枪械时,满脑子胡思乱想,更不自觉想念……
即使孙彻熬过三个月军旅生活,下了部队安排的返乡交通车,他的心还是没有一刻安宁,只因为小家伙的脸,无时无刻不在眼前晃动。
该死的混球,
应该是世上最了解澄澄心事,最该信守十年之约的人,却犯下如此下流的失误,对她造成不可抹灭的伤害。
孙彻站在教学大楼不远,静静听着下课钟响,过不了多久,那抹令人思念成狂的身影总算步下楼梯,
小家伙不像其他学生吱吱喳喳、三两成群,一个人倒是若有所思,彷佛被隔绝在冰天雪地那样,孤伶伶地走着,
直到她发现自己为止,他都没说什麽,只是静静跟上脚步,在转入木棉花道,同学渐渐分散开时,才呐呐开口:
「最近过得好吗?」
「你觉得呢,」蒋澄澄面无表情,眼神就像一潭深邃不见底的湖水,看不出任何情绪,「有什麽值得高兴的好事吗?」
安静镇定不代表没事,反之却是伤透心的防卫机制,
孙彻明知如此,感觉既自责又心疼,更後悔当初没一枪了结了自己,「我对你犯下了不可原谅的罪……想说对不起,但又觉得这三个字太轻微,根本没办法表示我的心意……」
蒋澄澄听到这,突然像是不敢面对亲口道歉,不想还原真相那样,生硬地阻止话题,「十年,你信里所说的十年,到底是什麽……」
没想到素来清澈过了头的双眼,听到这句却愣住了。
「事到如今,你还愿意听我的十年吗?」孙彻反问。
有那麽一瞬间,他的喉头涩到几乎无法发出声音,等待回覆的感觉,远比被ISIS处决前夕更加折磨。
「说说看吧,」蒋澄澄说着,不自觉抬眼,但在几乎快要和某人视线相交之前,又像害怕被火灼伤似地撇开眼光,「既然是学长认真对待的十年,至少应该了解一下吧。」
小家伙是想把这次见面当成最後一次,所以才让他一次把话说清楚吗?
孙彻无法克制悲观意念,原本靠意志力维持的平和假面,一下就被语焉不详的话语给摧毁。
於是他表情苦涩地笑了下,「原以为会在某个心情好、天气好的日子,才跟你告白十年,万万没想到会在这种状况……」他深深吸了口气,纠结好一会儿,最终才鼓足勇气开口,「第一次见到你,是在我们高中的天台上……」
高中?天台?
蒋澄澄闻言,记忆片段朦胧地晃了一下。
「你可能忘记了,但我却记的很清楚,当时你穿着学校的制服衬衫和白褶裙,紮着高高的马尾,一脸素净,背影还被夕阳拉的长长的,」孙彻说着,不自觉陷入淡淡泛光的回忆,「K告白时,我和起司就站在铁门不远,听见你回:“如果十年後还喜欢,我就认可你的爱情。”感觉真的非常奇妙……」
天台上的三个人,其中一个,一脸讨人厌的势在必得,另外的两人,另外两个人……蒋澄澄仔细搜寻记忆深处。
「後来你经过我身边时,大概误以为我打算说点什麽吧,於是很不屑地哼了声:得了吧,还有什麽想说的,通通留到十年後吧……」孙彻一点也不好笑地笑了下,「这就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经过,算不上美好,却令人印象深刻。」
蒋澄澄肠搜枯竭,可惜记忆深处仍然一无所获。
「起先我不懂,为什麽强调十年?後来经过你班上,才听说你已经休学,再也无缘确认什麽,」孙彻娓娓告白自己的青春回忆,「所以你能想像後来在学校附近的泳池再见那时,我心里有多吃惊吗……」
如果在那个心情好、天气好的日子的话,他肯定一脸笃定,笃定月老爷爷在两人小指绑了红线,所以无论距离有多远,转过几个弯,最後还是会相遇吧……
可是如今他搞砸了,
这麽厚颜无耻的玩笑,他说不出口。
孙彻望着曾经形影不离,并肩走过一遍又一遍的校园景致,突然有种景色依旧、人事却非的感慨,「明知道忠诚对你的意义,我却犯下不可原谅的罪,因此即使你决定将十年归零,我也无话可说……」
蒋澄澄心中悸动,原先伪装平静的神情不自觉兴起变化,「算了吧,别再为了那个失误痛苦了,」明知自己不可能割舍感情,但就算此时再怎麽勉强,她心里还提不起对视勇气,「我知道这三个月来,你很不好受……」
「澄澄……」
「说穿了,那件事算什麽。」
那件事算什麽?
难道那件事不算什麽吗?
寥寥数字却如利刃划过心房,如果澄澄对他的失误既不愤怒也不受伤,岂不表示,她已经将他逐出信任圈之外了?
「别这麽说,我不希望自己在你心里什麽都不是……」孙彻低声下气。
两人过往的一点一滴,就像一条蜿蜒动人的河流,
流着流着,汇聚在心窝深处最柔软的地方,
蒋澄澄知道他心里怕些什麽,心里又暗暗叹了口,「我只是觉得,比起学长为我付出的,那件事不算什麽而已。」
孙彻实在无法揣测此时反应到底什麽意思,害怕到几乎驻下脚步。
「读着你的信,我反覆思考了好几遍,倘若我们只是朋友,我用什麽身份生气,」蒋澄澄说着,不自觉自嘲地笑了下,但是为了强化自己决心,她还是坚持己见往前走,「明明是朋友关系却以情侣标准限制你,是我太自私了。」
「不要这样,」孙彻察觉到小家伙情绪里的细微转折,忍不住迈开步伐,一把抓住细细手臂,「我宁可你狠狠发顿脾气,像在我面前谈论家里那样,就是不要这样无关痛痒……」
「我只是……」蒋澄澄也不知道该怎麽说明。
「如果真的太火大,把十年归零也无所谓,」除了十年归零这个惩罚,孙彻脑袋一片空白,根本想不到其他补救方法,「反正我对蒋澄澄除了十年,还有下一个十年,但是拜托不要这种反应……」
蒋澄澄背对着人,伸手覆上那只大掌,再也厘不清此时到底谁对谁错,或者谁该安慰谁了,「就让十年静静往前走吧,或许我们,只是需要更多的时间……」
曾经视为理所当然的美好,
痛彻心肺过後才觉悟是无比珍贵的存在,
她何尝不晓得孙彻对自己的意义是什麽,比起他作了什麽,其实她心里更害怕的是以後他再也不作什麽,两人从此再无瓜葛啊,然而这一时半刻之间,她还无法泰然自若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