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原來是幸福 — 十三回

同事们集中在前面柜台聊着天,整理完手边的工作,赶紧往办公室里拎起背包,才想转身,突然停住正要往外冲的动作,再次走近这个视野宽阔的角落,看看手表,静恩应该不会这麽准时吧!其实早已习惯了下班前对着窗外的夜色说再见,一如往常的推开窗,凝望着脚下亮丽辉煌的城市,没想到时序又已悄悄地进入了开学的月份,久违了,这初秋的微凉。只是沉醉於这夜色没多久,催促的电话还是毫无情份的响了起来。

「书亚,我们到了,你赶快下来吧!」静恩的声音。

「知道了,我马上下去。」可是刚她说……我们?谁啊?

为了避开明天周末的车潮,也为了配合我这种跟常人不太一样的下班时间,今天傍晚,学长便带着芸姐从台北一路开车,听说刚刚已经过了丰原交流道,正在赶往台中的方向而来,隔了将近一年,大伙儿约好在菸田小屋碰面,除了聚聚,主要是提早帮下礼拜的寿星学长庆生。只是,我知道逸萍想到要见我的心情,大概和我要见她一样忐忑吧!我不禁怀疑,这样的场合,真是我该出现的吗?

「我先下班了喔!」用小跑步的速度穿过柜台离开公司,在此起彼落的Bye-Bye声中,出现了一个极不协调的声音。

「书亚,等一下。」主任追了出来。

「有事吗?」

「星期一早上你可以提早来公司吗?」

「……?」

「我约了陈先生,上次来公司的那一位,你一起来吧!」

「木工陈先生?」

「嗯!」

「要开始忙新大楼了对不对?」

「压力这麽大啊?脸色突然变得好沉重。」主任眼镜底下的双眼又笑得眯了起来。

「没啦。我已经做好心理建设了,几点?」

「十点,我在停车场等你,我们一起过去。」

「嗯!我会到的。那下礼拜见罗!」

「嗯!下礼拜见。」

主任双手插着口袋看着我进了电梯。好像可以看见即将来临的庞大压力,想像着新教室的施工会是怎样的领域啊?本来小跑步的我,脚上突然像被绑上了大石头一样笨重,变成慢动作一般,缓缓的跺步着走出大楼,差点忘了不远处还有个美女,表情已经开始扭曲变形。

「冯书亚,你还在发呆啊!」来自静恩站在车身旁的狮吼,吓得正低头沉思的我赶紧把工作的烦闷丢在一旁,往她的方向快跑而去。

「对不起,你怎麽这麽准时啊……?你……?」突然瞥见驾驶座上的宇辰,现在是怎麽一回事?

「快上车啊!世勳说他们快到了。」辰催促着。

「……?」我还愣着。

「进去啊!你怎麽一直处於发呆状态?中邪了啊?」静恩忍不住敲了我一下,粗鲁地把我整个人给塞进前座里。

「你们……?静恩,你的车呢?」

「宇辰说要来接我,我干嘛开车?」

「可是……,逸萍呢?你还没去接逸萍啊?」我转向宇辰。

「我没说她会来啊!」

「可是,学长说你会去接逸萍。那……,逸萍呢?」真不明白为什麽自己要问得这麽心虚?

「她和朋友下高雄去了,礼拜天才会回来,我还没跟世勳说。」

「这样啊!」心情还是忐忑。

「没关系的,逸萍都知道。」可能见我一脸不安,宇辰给我一个安心的眼神,我一定做错了什麽事,否则,我为什麽要这麽害怕面对逸萍?而令我害怕的是……,我到底做错了什麽?

果真,学长已在家门口的长板凳上,和芸姐两人猛打起哈欠来,因为开了将近三个小时的车程,体力难免开始透支。

「喂!很夸张喔,你们从基隆骑脚踏车来啊?一个个都住台中怎麽比我们还慢?」头才刚伸出车外,学长已经开始碎碎念。

「对不起、对不起,刚在公司拖了点时间,等很久了吗?」

「超过一个小时了。」

「最好是啦!」学长的夸大惹得连平常和他共进退的芸姐也瞪了他一眼。

「芸姐,好久不见了。」

「好久没看到大家合体,感觉真好。函怡没下来啊?」

「她这礼拜走不开,明天还得上班呢!一年也看不到她几次,她公司超忙的。」

「好可惜,不然就全到齐了。」

「逸萍呢?」学长也发现少了另一个人。

「她有事下高雄,要我跟你说一声生日快乐,说等下次你回来,再请你吃饭。」宇辰在我身後补上话。

「这样啊……。不过……,这样也好,省得待会儿场面太尴尬。」假装没听见他们的对话,也不敢转头看看宇辰的表情,只知道身後一阵静寂。

「哇!真怀念。一切都没变,好久没来了!」

「对呀!都一年了。」学长和宇辰的对话,让静恩也怪怪的看了我一眼。

「生日快乐!」

「大家开动吧!饿到现在都昏头了。」十点了,伴着桌上宇辰和静恩早已准备好的美食佳肴、蛋糕和美酒,加上昏黄的灯光,还真有一种不输餐厅的浪漫氛围,让这个已近午夜的时刻更加绚烂迷人。几个酒量都不太好的人啜饮着红酒,其实是一种不识货的浪费,因为在这个时候,反而怀念起珍珠奶茶的甜腻,还有那种不受拘束的牛饮,原来我们都当不了品酒专家的原因,是因为珍奶早已盘踞一方地位,在我们这几个不爱酒的台中人心里,喔!只有芸姐不是台中人。

「如果函怡也在,那就太好了。只差她一个。」我说。

「前几天经过她公司才找她吃过饭,想说顺便跟她聊一下,的确挺忙的。」学长也住台北,要见一面比我们简单多了。

「昨天跟她通电话时她都没说。」

「只是吃饭又不是什麽重要的事。她好像交男朋友了你们知道吗?」

「什麽?她竟然有秘密?」一股无形的怒火从我和静恩的头上冒出来。

「我猜的啦!因为她那天接了一通电话,表情和语气就像恋爱中的女人,我以为你们会知道些什麽。」

「这麽神秘兮兮?明天我得好好问问她。」哈,以静恩的个性是绝对不会放过函怡的。

「可能时候未到吧!如果是真的也是好事,我们就乐观其成吧!」

「她有秘密,那书亚你呢?」

「啊?」

「如果不是函怡告诉我,有些事你也没跟我说呀!」学长看着我、再看看宇辰。那眼神,有些许责怪。

「什麽事我也要听。」静恩嘴里塞满茶点,仍止不住她满腹的好奇心。而学长时而再把眼神丢给我和宇辰。我想,我知道是什麽事了。一股很奇怪的氛围瞬间凝结周边的空气,除了静恩,我们几人一阵沉默。

「都过去了。你别生气,我不是故意不告诉你的,只是不想让大家担心嘛。」知道学长是在气我遇见色狼竟没向他求救的事。

「看你的反应,原来你也知道?你竟然也没说?」学长看宇辰,宇辰却看着我,这下子也不知该从何说起了。

「学长……」

「对不起,如果那天手机没丢在车上,就不会发生那种事了。难怪回拨电话时你已早早回到台中,还得忍住情绪跟我说说笑笑?你喔!下次不准再一个人到处乱跑,听到没?」

「干嘛那麽严肃啦?芸姐,你逗一下学长啦!他的样子好恐怖。」

「你也知道他逗你们的!不过听到时真的很担心,他跟我说的时候我也吓死了。」

「这也是为什麽我不敢告诉你们的原因啊!」

「不告诉我们就能告诉宇辰?就知道他比我重要,什麽事你都只跟他说。」他又故意瞪宇辰一眼,宇辰只有摸摸额头的份不敢再接话。

「学长在吃醋喔!」然後一旁的静恩开始骚动,因为她听不懂,很痛苦。

「请问我现在是空气吗?为什麽没人理我啊?到底发生什麽事啦?」既然都知道了,乾脆再由我话说从头,把台北行的遭遇给说了一遍,事隔两个月,我已经可以淡然,但还是被静恩臭骂了一顿,说我不够朋友只瞒着她之类的。唉!都怪函怡干嘛多嘴。

带点酒意入睡,我想今晚每个人都该会有个好梦了。凉风自窗外吹了进来,夹着一股清新的草香,我仍醒着,一旁的静恩睡得很沉,但她的瞌睡虫却感染不了我一丝一毫,站在二楼阳台,我的心和眼前的零星灯光一样平静异常。

突然一声轻轻开门的声音自楼下传来,走下楼来,看见灯仍亮着,循着未关上的门,我看见了坐在长板凳上的宇辰。

「怎麽还没睡?」

「对不起,吵到你了吗?」辰站了起来。

「没有,我还没睡,刚在阳台吹风,听到了开门的声音所以下来看看。怎麽了?换了床,睡不习惯?」

「不是,可能喝多了酒,头有点疼,出来透透气而已。」辰的双手插着口袋,若有所思的望向一旁田野。

「要不要紧?我去拿止痛药给你,头疼又吹风,不好的。」

「不用了……」刚要转身,辰瞬间拉住了我的手。几秒钟的无声当中,我的心跳,已用无法计算的频率,跳着乱了节奏的舞曲。

「没关系……,真的不用了。」他低下头来,又将手插回口袋里,强装镇定一定是我们两人现在的表情。

「可以陪我散散步吗?」他轻声的问,就怕任何一点点的惊动,都可能破坏了我们之间努力维持的平衡。而我点头允诺,让我们的身影轻踩着一地泥土芬芳,就像很久很久以前一样,再次淹没在远山山影的拥抱里。

「好久没来这里了,这里的一切,好熟悉、好舒服。」辰轻轻的伸了个懒腰,他看起来好累。

「你真的不要紧吗?」

「没事。书亚,还记不记得好久前的晚上,我特地从市区跑来帮你抓水蛭的事?」想到过去,我笑的很幸福也心酸。

「怎麽会忘?说真的,那天我一回到这儿打开灯便看见墙壁上的黑影,近看时吓到脸色应该铁青。正愁该怎麽办的时候还好你来了电话,你都不知道看你花了将近一个小时跑来就只为了帮我抓一只水蛭我感动到差点都哭出来了。」

「回想起来,好像只要是你的事我永远都会摆第一。问我到底从何时喜欢上你,我……」

「对不起,你和圣文姐分手的事。」

「就说和你无关。」

「是吗?那天你为了我,半途结束和圣文姐看到一半的展览就只为了一只水蛭实在说不过去。如果是我,我也会气到跟你分手的。」

「我……」

「对不起,当时很多事我都没想太多,以为你的关心都是天经地义,旁人一定也能了解我们像兄妹的情感,所以相信你所说的一切都与我无关。多年後才明白,原来发现什麽都与我有关。我觉醒太慢,如果早懂,我早该和你保持些距离的。」

「保持距离?」

「嗯!如果不那麽依赖你,也许一切伤害都不会发生了。」

「对於这些,我从没後悔过。」

「我知道。」慢慢已散步来到爷爷奶奶住的小房舍前,我和宇辰在旧板凳上坐了下来,怕吵到他们,所以我们把话说得很轻很轻。

「还是很忙?」

「还好,最忙的招生期都熬过来了。行政工作很烦杂,但当助教的机会反让我从外师的教学经验里学到不少东西,看到小朋友们从ABC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学起,到能开口和外师做简单的交谈,其实那种喜悦是很难用言语形容的,尤其当那些小家伙下课後围着你团团转、童言童语的聊,再怎麽累,也没时间多想了。」

「看来你已经走出台北和插大的阴影了,值得恭喜喔!」

「我已经逼自己不再去想那些事了,就当作自己从来都没经历过那段力不从心的日子,如果记忆可以被选择,那插大的经验,一定是我想删除的那一段。」

「我呢?我也曾是你想删除的记忆吗?」

「……」我的心不听话的炙热起来。或许我曾努力过,但是他哪里知道他在我心里的地位,早已超越了我能动摇的能力,不论是友情,或是暧昧不明的……爱情。我站起来走向田边不发一语,因为这个问题,已超乎了我能回答的极限。

「书亚……」辰跟着靠了过来。

「前几天主任为了上回拉着你喝酒的事还觉得过意不去,他要我跟你说声抱歉,可是我却老忘记。」天知道我的心抖得多厉害,还好昏暗的灯光可以稍微掩饰我的表情。

「下次该找个时间换我请他吃饭,那天让他破费了。」

「要吃饭得过一阵子了,公司买了一栋大楼,年底就得搬过去。最近他要我帮他处理新大楼装修的事情,可是我还真不知从何帮起。宇辰,我现在愈来愈怀疑我的本科到底是什麽了,明明是商专毕业,却跑到美语学校上班?之前要我画海报我还可以接受。可是现在又要叫我接触室内设计?天哪!我好混乱。」

「因为他看的见你的能力啊!你知道吗?其实,他看你的眼神很不一样。」

「什麽?」

「相信男人的直觉,你们主任现在是我观察的对象,叫他要小心一点。」

「小心什麽啊?你到底在说什……,小黑……?」大概是我们的声音吵醒了小黑。蹲下来宠溺地摸着小黑玩,被它舔得手好痒,痒到忘记刚刚要问宇辰什麽话。

「吵到你了啊!」宇辰也蹲了下来跟小黑说话,小黑猛舔着他的手

「牠还记得你耶!」。

「你知道帅哥的魅力吧!连小狗都忘不了。」

「哇!跩得咧!忘记头疼了啊!小黑,你是不是也很想吐?」

「你这个皮蛋……」

「哇!救命啊……」

忘了夜有多黑,忘了夜有多静,我们就在小路旁追逐了起来,当然,小黑也追着我们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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