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青楼,虽为烟花柳巷之地,卖艺不卖身的花魁却是比一般的娼妓都还要出名。
长青楼也非一般的青楼,初入和一般客栈茶楼一般,可供旅人歇息,只京中人士才知道,真正夜夜笙歌,从步入内堂才算。
徐淩轩自小生便在京城,长青楼的规矩他倒也懂得一二。
轻轻掀帘,只见这内堂的装潢倒是雅致,一名青衣少年,手执觞正凭栏饮酒。
那少年似是感知了徐淩轩的到来,身形一转,那会勾人的桃花眼直直地望着他。
「这位客官可是来此寻求一夜之欢的?」
徐淩轩没有回答,简单直白的话语让他红了脸。
那人见他不回答也不恼,做到了内堂中间的桌子,向他招了招手。
徐淩轩走了过去,坐在了少年的对面。
「这几日我们长青楼的老鸨出京去了,由我代为管理。」那青衣少年笑了笑。「我是这青楼的招牌小倌,名唤雪意,公子如何称呼?」
「徐淩轩……」说完自己的名字,他蓦然止了自己的嘴。这只消不到一个时辰,他的声音竟然已经和同龄女孩无异!
雪意顿了顿,笑道:「原来是女子。穿着如此英气蓬勃,雪意还以为是哪家的公子呢,没想到是一名女子,雪意在此向淩轩说声抱歉!」
「没、没有关系的……」徐淩轩摆了摆手。
「那……你一名女子来这里做什麽呢?这个年纪的大家闺秀不都该待字闺中,等待如意郎君上门吗?」雪意一手撑着头,慵懒惬意的看着徐淩轩。
「我、我是来谋生的。」
「喔?」雪意挑了挑眉。「轩妹的意思,莫不是要在我们长青楼里当娼妓?」
徐淩轩顿了顿,对於轩妹这个称呼明显感到不熟悉,「是也不是,淩轩听闻长青楼的花魁都是卖艺不卖身的。」
「所以你便想透过你的才艺当上长青楼的花魁,是也不是?」
「是……」对方一脸了然的接话让他有一些不安,能如此应对自如,怕是很多女子都来求过此事吧。
「长青楼的花魁着名,这琴艺可更是好的家喻户晓。轩妹可会弹琴?」
「会的!还会吹箫的。」听见对方这话,徐淩轩眼睛一亮,愣是把自己会吹箫的本事也报了上去。
雪意先是一愣,又笑着把脑袋里的想法驱散。
「这普遍都是男子才会的技艺,轩妹居然会,还真是超乎我的想像。」雪意似笑非笑,他觉得未来这几年未必会过於乏味了。
徐淩轩先是一愣,待想起後恨不得将自己的舌头给咬掉。见对方略微尴尬地颔首,雪意也不再捉弄他,领着徐淩轩上楼,到了一间厢房。
这间厢房宽敞,且摆饰十分雅致,墙上挂着古画,还有个书柜书桌,书桌的旁边便有琴。床边小桌上摆有一个花瓶,里头插着一枝不知名的野花,摆设的倒像是一名翩翩公子才会有的房间。
「还请轩妹献一下技艺了。」
「哪里,献丑了。」
语罢,他也不同雪意再客气一番,坐到琴後便来了一首梅花三弄。
琴音悠扬,回荡在宽阔的厢房,拨动琴弦的玉指纤纤,似是不将音律留在此房绕梁三日善不罢休。
「梅花三弄,倒是好曲一首。」雪亦赞赏的看着眼前年纪尚小的少女,从宽袖中取出一把摺扇,扇上被泼了墨的山水掩去了他满意的笑容。
「梅为花之最清,琴为声之最清。以最清之声写最清之物,不算贴切吗?」最後一个音罢,徐淩轩抿唇轻笑,那双本就美丽的凤眼弯成了月牙形,那美并不妖艳,倒是如同那曲中的梅花一般,有种清新脱俗的形象。
——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那原是赞颂君子的句子,如今若是用於徐淩轩身上丝毫没有一点可惜,写意以为,徐淩轩只是一个特别的才女,如今这谦谦君子一般的气度,让他不得不重新审视这名女子。
若是将这名女子纳为长青楼的新花魁的话……雪意转了转珠子,眯起那对桃花眼。
「我认为你的琴艺当与你吹箫的技术是相同的,也就不过眼你吹箫一曲,今日你便开始任花魁吧。」雪意收了扇子,背过身让徐淩轩与他一起走,他俩离开了厢房,到了另外一间,名为「满庭芳」。
「花清姐姐,你可在?」
「在呢,进来便是。」女子细柔的声音响起,温柔婉约,倒如同那江南温和的气候,令人不禁沉溺。
「花晴姐姐好,今天带了一个新花魁来,还希望姐姐好生照顾了。」
「平日不都交给清华带吗?今日这麽不一般,雪意可是让姐姐好生惊恐啊。」担忧的语气,表情却是笑的,明显是在调侃雪意。
「清华姐姐?」雪意冷哼了一声。「谁不知她待人刻薄?见是个资历浅的便颐指气使,这老鸨也是与她狼狈为奸的,多年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弄死了多少才女?」说至此,雪意一脸肉痛的样子。
到这里徐淩轩倒是看出来了,这雪意是个惜才之人,若是好生读书,入了朝廷也应该是个清官,受民爱戴。
「且不说那两个糟心的女人。」雪意摆了摆手。「轩妹,这是花晴姐姐,当今长青楼的大花魁;姐姐,这是轩妹。」
「花晴姐姐好。」徐淩轩乖乖地请安,个性乖巧,再加上一副好皮相,倒是难令人生厌。
「初来乍到,这礼数倒也没有失,不错、不错。」花晴笑道。
「晚辈给前辈请安天经地义。」
这才正眼看见花晴样貌的徐淩轩才发现花晴的皮相乃是上乘,那白皙细腻的皮肤配上水粉的长衣便显得娇嫩。那张瓜子脸上只上了淡淡的胭脂水粉,和平时别的楼院里看见的每一个娼妓比,倒是其他人都相形失色。
「雪意,你把人留在这里便是,当今顶替了老鸨的位子,要是趁你不在的时候有客人来可不好了。」
「好,那弟弟先行告退。」
雪意恭恭敬敬的回应,并且在离开的时候轻轻带上门。
「可算是走了。这雪意看似沉稳,其实个性毛毛躁躁,如此大声的说清华和老鸨的事,也不怕隔墙有耳。」花晴叹了口气。
「我跟雪意的房隔不远,相信你走了一趟自也明了。刚刚我也听见了那首梅花三弄,当真不可多得的好琴艺。不过雪意这孩子必定喜欢你,才会将你托与我照顾,说吧,你还有什麽技艺,居然让那爱才如命的家伙惦记上了。」
徐淩轩愣了愣,赶紧报上:「小女会吹箫。」
「箫?」花晴愣了愣。「这多为男子的技艺,却了想不到你居然精通?好啊,今夜我可不愁表演项目了。对了,你可有花名?」
「花名?」
「便是给那些纨裤子弟们叫的称号了。」花晴撇了撇嘴,这个小动作让徐淩轩差一点笑出声来,心道若是让天下纨裤子弟知道这常青楼第一花魁在说他们时如此不屑的撇嘴,面上的表情该是有如何精彩?
不过她乐不得多久便苦恼的皱眉,花名?她可没想这麽多啊。
「罢了。若是让你想,这黄昏时分都不见得能想出什麽,不如这样,你往後,便取一个单字,叫倩吧。」
「倩?」徐淩轩闻言蹙起了眉,虽说徐淩轩今年虚岁十三,读的书早已比同龄来的多,这倩字的含义他理当读过。
「倩,便是古中对男子的美称,当今朝上兴盛男风,而今妹妹你又宛如男子一般会吹箫,若说其他柔软的娼妓或花魁取这名就不对了,如今是妹妹的话,我便觉得贴切了,妹妹可当如何?」
「…姐姐说的是。」徐淩轩点了点头。「谢谢花晴姐姐了。」
「谢什麽?之後你便是我教的後辈了,我不帮你取字当名帮谁呢?」花晴轻笑,复曰:「今日黄昏有一场表演,希望盼得倩妹妹的帮助。」
「花晴姐姐尽管说,只要我能帮上忙,我一定帮!」
「今晚,我想来个古筝和箫的合奏,原本苦於如何邀请别楼的小倌,如今如果有倩妹妹的帮助,便是了却了我的烦恼啊!」
「合奏?」徐淩轩蹙眉,似是突然想到了什麽。「可是梅花三弄?」
「正是!」花晴笑道。「古今中外的曲子也就那些好听,我原先本是喜欢极了这曲,当今更想将它演奏於世人知晓!」
「也是可行,不过这吹箫的技艺可能不如花晴姐姐的琴艺,之後可得好生包容。」
「那是自然!」
两人接下来便开始筹划着黄昏的表演,说着说着也到了时辰。
花晴换上了粉色的中衣,也不着外衣,直接披上雪白的轻纱,头发只梳了髻,别上一个花簪,花簪头是花,两条细线下垂,末端各有一蝶,寓意双宿双飞。
而徐淩轩也随着从简,毕竟喧宾夺主总是不好,更何况之後花晴是她在青楼里的师傅了。她换上花晴早年穿的一件翠绿色的青衣,後是穿上同花晴身上轻纱一样雪白的外衣,同样梳了一个髻,插上一花簪,头是梅花。
两人缓步徐徐到了常青楼後院,这表演的时常尚有一刻钟,却早已围满了人。
几个人早早便看见了花晴和旁边的徐淩轩,见到了一个面生的人,不禁交头接耳,几个不怀好意的眼神射向徐淩轩,让她激起了一股恶寒。
花晴自是感受到了人群的骚动,却也没有出言遏止。只是迳自走到古筝後坐下。
徐淩轩见状,也不好说什麽,紧了紧握着箫的力道,站在花晴偏後的地方。
花晴什麽也不说,便开始了弹奏,徐淩轩不笨,反应也快,立时也开始了演奏。
梅花三弄,这三弄也弄的众人陶醉其中,雪意在一旁看着,以扇掩嘴,这些人怕是之後三月不知肉味,只得意犹未尽在两人了得的演奏之中了。
此时只消一阵狂风吹过,毫不怜惜的卷起树梢的花儿,带向演奏的两人,站着那人如瀑的黑发随风飘扬,衣裳飘然,配上那坐着的美人,似是谪仙。
长青楼的另一角,一名男子看着众人痴迷的样子,再看向那站着吹箫的人,开了摺扇,轻轻搧风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