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到半空我边找阿曜边喊着他的名字,想起昨天他那副落寞悲伤的模样,不知道今天知道他弟来了,会不会好过一点。
「喂!你在哪啊!」
「吵死了。」我顺着声音看向下方,他正随意的躺在一棵树上,就跟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一样。
「你在干嘛不出声。」我慢慢飘下去的说。
他没有说话,氛围还是跟昨天一模一样,「下礼拜会有流星雨喔。」
他一听,立刻白了我一眼,「现在这种时候跟三大流星雨完全扯不上边,你这话题找的有失你的水准。」
「我还以为你连吐槽我的话都会不说了,那麽点事情就让你这麽困扰吗?」人类不像我可以用飘的,我得计算好那家伙走到暗号树的时间,完美的拖延加衔接。
「我只是在想,如果我真的……死了,也不知道我弟他现在怎麽样了。」他垂下眼的说。
「会很好吧,毕竟活着的时间就算不想还是会过啊,就像不想吃饭肚子还是会饿一样。」
「怎麽感觉你今天讲话特别不着边际,特别废?」
「应该是长期出窍造成的後遗症,我得记下来才行。」我煞有其事的说着。
「你去哪?」
「当然是去大树那里把这件事记下来啊,昨天回家後吴一峰又跟我联络,他要我一定要这麽做。」
「他还说了什麽?」
「嗯、就是他找到这个铁器原主人的後代之类。」说着,我已经迅速飘走,让他想不跟上来都不行。
「然後呢?」
「然後……」此时,下面已经可以看见他弟气喘吁吁的刚跑到树前,而阿曜也顺着我的目光看下去,表情瞬间僵硬。
他弟走到树前,轻轻抚摸着上头的刻痕,表情相当悲伤,「真的是你,只有你才会用这种奇怪的方式做纪录,你已经自己一个人待在那种空间那麽久了吗?」
「阿勳……」阿曜已经飘到地面,站在阿勳面前。
「哥。」一声喊完之後,阿勳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好像他在多用力呼吸一下,情绪就会溃堤一样。
阿曜也是同样悲伤的脸,我不知道自己该离开还是留下,只能尴尬的飘在半空中,等待有谁能打破这安静的空间。
阿勳用力吐出一口气,右手的拳头重复握紧又松开,「哥,对不起。那天早上我对你说什麽、我的事情不用你管对不起,上了大学之後我经常说一些言不由衷的话对不起,我……我说讨厌天文也是骗你的,记得我高中的时候我们一起找到的观测台吗?其实那个时候我就喜欢星星了,虽然那天的我们根本没看到,下次,不要再挑战什麽高粱酒了真是的。」
原来没看到星星的原因是这个啊。
「前阵子,我还带了一个跟你一样喜欢天文的女孩去喔,她让我看到了,我们那天本该看到的星星,她啊,对天文执着起来的样子,跟你很像。她说,人死了会变成星星,这种骗小孩子的话我怎麽可能相信,但我觉得,搞不好你真的变成星星了,就因为这样,所以这麽多日子以来,你都忘了回来看我。」
阿勳的肩膀有点抖动,他努力的压下哽咽的声音又继续说,「我一个人,也可以好好的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我已经不是小鬼头了,你不要连死後都把精力花在我身上,好好去重新开始一段人生吧!好吗?」
「阿勳……」阿曜慢慢的伸起半透明的右手,轻轻抚摸在阿勳的头上。「谁叫你是我弟呢。」
「阿曜,你的身体……」竟然渐渐的从半透明变得透明起来。
「也许,我真的要走了。」
「等等……等等啊!他还没听到你的回答!洪哲勳还没听到啊!」一说出他的全名,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下礼拜会有一场流星雨,如果是真的就好了,这样我也能再出现一次,多看这小子一眼。」
「就这样消失算什麽啊,那我出窍的原因又是什麽?」
「我说过,也许我那时许了一个愿,希望有一个懂天文的人来陪我聊聊天,但绝对不会是采宁,我不想看见她伤心的样子。然後希望这个人还能顺便跟我弟有点认识,嘿,这小子就拜托你了。」他的笑容又让我觉得心痛了,我终於发现心痛的原因或许就是因为,他们兄弟这种苦笑太相似。
脑海用着舒服的速度慢慢窜进我跟洪哲勳的记忆,当一直想要凑齐的拼图连结在一起,为什麽感觉到的不是快乐而是,悲伤。
「别走,别走啊……」我感到脖子一紧,最後一眼还停留在他身体消失一半的画面上,我就被硬生生的拖回身体。
我虚弱得躺在地上,这一次不再有什麽记忆混乱的问题,因为在刚刚灵魂回来的那一刻,我似乎已经想起了洪哲勳。
「这算什麽啊,我那麽担心你知道自己已经死了无法接受,你怎麽那容易就满足,那麽轻易就升天了……我冒着生命危险出窍难道就只是为了做这麽点事情?」
躺在地上不想动,观测台内却无故刮起了一阵风,在这室内里突然有风很诡异,我立刻坐起身,风很快就停止了,然後地上出现了树叶摆放的字。
『Thankyou.』
「我看你们两个都是笨蛋!」
急促的脚步声出现,洪哲勳仓促得跑回观测台,眼睛还有一点红红的。
「喂!你、你没事吧。」
「你怎麽知道我醒了……」
「我……我看见我哥了,他说的。」
「你看见了?不可能……你怎麽看得见……」
他走到我旁边虚脱的坐下,「正确来说,是我听见他的声音了。」说到这里,他不愿再说。
我知道,如果真是这样,那些重要的话,还是放在他自己心里就好。
「谢谢。」
「?」
「如果没有你,我想我会一辈子都活在後悔中,那种……最後一句话居然是吵架的後悔中。」感觉他身上的乌云消失了不少。
真好,真羡慕。
我跟爸的最後一句话又是什麽呢?那天早上的他,只是像个老妈子不断提醒我该带的东西有没有带,然後笑得像傻瓜一样的要我玩得开心点。
一点都不开心,那是我最想忘记的一天。
「他说,你在这段期间,不只帮了他而已,还帮了一只狗、一个女孩。」
瞬间,他的话让我想起了某段记忆。
『我们这样一直礼让别人,什麽时後才能回家啊。』牵着爸的手,在那个台风天的夜晚,我们正准备要从车站回家,可是爸却一直把拦到的计程车让给别人,有些甚至不用让就被抢走了。
『你想想,在这种恶劣的天气里,你跟我在一起我们彼此都不用担心谁,可是那些人就不一样了,他们一定有担心的家人在等着他们,帮助人没什麽好处,可是却会很快乐。』
快乐?那我现在快乐吗?
在爸的忌日这天,我做的事算好事吗?
「你看,最亮的星星变成两颗了。」
「现在天空那麽亮你最好看的到。」
「我就是看的到,因为我哥他不会骗我,就跟你爸一样。」他撑着手仰头看向那蔚蓝的天空。
「嗯。」我没有再反驳他,跟着他像个傻瓜一样的看着天空,想像着最闪亮的星星就在某处。
「好人做到底,还没完呢。」我撑着身体站起来的说。
「什麽?」
「先去医院,然後再去找学姐,你来不来?」
路上,我稍微跟他说了一些前几天我跟阿曜一起去过医院的事,这才想起来另一件事,「那个病患资料到底怎麽回事?」
他一脸欲言又止,想了一会才说,「我哥他是车祸走的,很严重的车祸,轮胎突然爆胎,摩托车整个失速冲到对向跟另一台摩托车相撞,他……当场就走了,对方则是昏迷指数3的住进加护病房。」
「难道那个就是……」这是怎样的巧合啊,那天晚上那个人差点就死了。
「最後是用我哥的保险金下去和解。」
我可以想像,那阵子的他有多无助,他根本没时间好好去消化唯一亲人的离世,就得要处理那麽多事。
「就算是这样,你也不能跟……」
「对不起,那个学妹我根本不熟,我只是想让你离开我而已,我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那个时候我觉得,要孤独,就彻底的孤独吧。」他苦笑的说。
那是自暴自弃吧。
我没有回答他,有时候我保持沉默,只是不知道该说什麽而已。
他看起来有点受伤,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所以去医院是要去找我哥的朋友跟姜茉莉的妹妹?」
「洪哲勳,如果那种事情再有下一次,我一定会从你的世界里消失,彻底的消失。」
呐阿曜,你知道你弟是个花心鬼吗?
「咦?什麽意思……」他一头雾水的停下了脚步。
「字面上的意思。」我不理他继续走。
明明花心得要命,却还是经常让我无法就这样丢下他不管,就跟你一样,如果我能早点认识你的话,也许我们真的可以一起完成一篇让人惊艳的研究也说不定。
他愣了很久才追上来,「难、难道说……这是交往的意思?你……」
「你现在这样子可能会有损你花花公子的形象喔。」
我不知道还能不能再出窍,如果我出窍的使命就是为了让你们兄弟来个最後的真心话告别,那麽我得说你的心愿会不会太渺小了,渺小却让人羡慕。
他一听,直接哈哈大笑了起来。「在你面前,那些花心的招数不是从来都没用吗?」
「当然。」
走到一半,手臂直接被拉住,还没反应我就已经被他紧紧的抱住,他抱得很紧,就快要喘不过气的那种。
「还好,还有你。」
我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举起了双手,回应着他的拥抱。
最重要的是,第一次,我在忌日这天的情绪,很稳定。
阿曜,我会帮你把没说完的话,说完的。
那些因为你离去而悲伤的人们,我会好好的传达给他们,也许我要做的不是出窍跟你聊天,而是在出窍之後,帮你把那些遗憾给画上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