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们总爱一起追着风筝跑,以为能用手上的线左右风筝。
後来後来,我们才知道,我们追风筝,风筝其实在追求着它的追求。
与其让风筝自己挣脱,不如我们把线剪断吧,再一次放风筝,你说。」
女孩的决定
那天小云约了我吃饭,正要出门时,手机响了,电话那头是她的哭声,没记错的话,这是自我认识她以来她第二次哭泣,前一次是她母亲去世,那又是另一个故事。
哭声渐渐微弱。
「怎麽了?」我问
「先别管怎麽了,让我痛快地哭完。」话音刚落,她又开始掀天烈地地大哭。
我无奈,只得照作等她哭个够。其实我还满心疼她的,身为一位小有名气的编剧、作词人,以及出版过一两本畅销小说的小说作者,她本人不喜欢我用小说家来称呼她,原因是太过浮夸,这样的她若算不上是女强人,那肯定是百分之百的新时代女性,自己赚钱自己花,衣柜鞋柜里样样都是她自己赚钱交换的。她这样的个性,根据她的说法是来自於她的母亲:母亲在她十三岁那年,发现父亲外遇,但却因为自己没有半点工作能力,迟迟不敢和父亲闹翻离婚,就这样隐忍到小云十八岁那年,母亲用私房钱和互助会标金暗地投资的餐厅终於转亏为盈,生意热络起来,收入开始稳定。一天晚上吃饱饭,母亲走到小云的房间,握住她的手,缓缓地对她说:今天我和你爸离婚,不代表他不好,或者妈妈不好,只是他遇见了他认为更适合他的人,妈妈可以体谅,毕竟当初我们只相亲了一次,就举办了婚宴,分开是个选择,但是却需要很多考虑才能下这个决定,我想要照顾你,所以我必须很努力去证明我有照顾你的能力,妈妈只想告诉你:「以後不管从事什麽样的工作,也许会和什麽人结婚,妈妈要你记住,一定要能确保自己能养得活自己,这样才不会像妈妈这样,知道吗?」母亲说完眼泪就开始扑簌簌地掉,母亲用那双长期操理家务而沧桑满布的手掌,胡乱抹掉眼泪,发现父亲外遇那天,母亲没有哭,隐忍快五年,母亲也没有哭,这一刻,母亲拥有一切自己照顾自己还有保护孩子的能力时,母亲却哭了,不知道是高兴还是悲哀的泪水,许是悲喜交加吧。小云没有哭,她知道母亲这时候很脆弱,什麽都有了,却失去了曾经以为会是一辈子依靠的男人,如果小云自己也哭了,就没有人来给妈妈力量,没有人安慰妈妈,她在接下来,真的只会有她和妈妈两个人过日子,日子很长,小云自己的悲伤必须短得如鼻息一吸一吐就烟消云散。
小云十八岁生日的隔天,父母离婚了。监护权顺利地让母亲获得,赡养费和财产也获得了公平的数字,也是这一刻,小云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将要失去自己名义上的父亲,而这个人,终将属於在事务所外等待的女人和四岁的男孩。
「喂?你还在吗?」她哭完了。
「嗯,心情好点了吗?」我问。
「当然。」
「去吃饭?」
「你来接我。」
「我叫计程车吧。」
餐厅里。
「我决定离开他了,明天签字。」才刚坐下点完餐,她劈头就说。
「要我当见证人吗?」
「不行,我和她结婚是你帮的忙,离婚怎麽能又是你,太麻烦你了,我随便找两个人给他们钱打发掉就是了。」
「也好,不尴尬。」
「你就不问问我,为什麽这次决定离开他阿?」
「当初坚持要和他结婚的是你,我没意见,一年後发现他玩性不改,四处招惹年轻女孩,还骗人家他是多金单身公子哥,笑死人,好几个女孩子轮流找上门你才知道事态严重。你不说我也知道,和上次女孩子找上门相比,这次孩子都跑来了,这才叫做忍无可忍,你忍得了我可咽不下去这口气。孙语云,你该是时候醒醒了,这场梦五年了,够长了,长得足够让你看清一个男人,很多时候原谅并不一定能换来对方的改变,甚至大多时候都是姑息养奸。」孙语云是她的本名,父母离异後,她就改名字又从她母亲的姓。
「雨曦,你说如果我当初不坚持和他结婚,是不是我的遭遇就不会和我妈一样,也许还是单身自由的我,或遇到更好的人,是不是?是不是?」她有些歇斯底里。
「没有也许,都是注定。再说了,孙妈那一辈靠的还是媒妁父母之言,媒婆还可能被钱遮住了眼,你和他那可是自由恋爱,他的情话甜得你没腻晕过去也就算了,婚後那些荒唐事你总不能装作没看见吧?」
「谢谢你。」
「谢我什麽?」
「谢谢你,你从来不会影响我的决定,只在我做完决定後陪我痛痛快快的骂我之前多笨,和另外那个人多不好。」她说这段话的时候,眼里有我难以形容的伤感,像是好几年的委屈都淤积在那湖泊似的眼眶里,随时会满溢出来一样,但却收得紧紧的,水阀一样地锁着、忍着。
「走吧!」我说。
「恩。」
像小孩子追着高高的风筝,恨不得能和它一起飞翔,却不晓得它想追求的,是风,是云,是其他风筝,你很清楚它是你的,於是就把时间耗着拖着,时而收紧时而放弛地拉着扯着,今天线断了,人也老了,心更是累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