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千年相思 — 第九章 千年相思

第九章

虹霓被颊畔的寒意给刺醒,浓密的眼睫轻颤如蝶翼,而後缓缓将双眼睁开。

她,做了一个好长的梦,梦里有她和神无念……

那个她嫁的人,她爱的人,他们经历的一切,生生死死,一段好长、好久的梦。

她忘了自己已经在这里多久,一百年、二百年,还是更久……这里没有日升月落,没有夕阳西沉,她不知自己究竟已在这冰寒苦地渡过多少孤寂的岁月。

寒冰峰,终年不化的雪山,雪花未有一刻歇息,没日没夜地落下。此峰乃万年寒冰砌成,加上此地常年不断的飞雪,若是进入此地的人无万年功体与灵力护身,不出一刻便会冻成冰体,永远困於此地。

此地易进,想出却是难上加难,一旦进入後便会催动结界,那巨大结界乃是寒气形成,无坚不催宛如铁壁,除了想办法保命,便只有设法离开,说是这样说,但凡踏入寒冰峰的魔皆已冻成冰体,无一例外。

虹霓看着一望无边的寒冰大地,白皑皑的皓雪里几个高矮不一的冰柱零散的立在其中,心知那便是与她一样,被处以冰天雪地之刑而死在这里的妖魔。

她慢慢站起身,红衣上未化开的雪花飘然而落,仰首望天,眼中藏着柔情。

只因她心中思念的那个人就在遥远的天宫里,她多想能再次伸手触碰他微扬的唇畔。

「念,你还好吗?还记得我吗?」她轻声问道,许久,才收回目光,神色转为冷肃一步步走向那座至寒冰冷的高峰。

「我让你等了那麽久,久到我都记不清自己在这儿已有多长的时间了,今日我定要离开这里。」她立誓般说道。

赤足行於雪上,系於踝处的金铃响荡,在此地经年累月下来,体内早已无时无刻修炼灵力,即便不舞刀不运气,为了要抵抗入体的寒气,她每走一步,便不自觉用上灵力,修为已远远超出当年的自己。

如月魔刀埋於雪中,她和它早已心意相通,只需一抬手它便至,即便将它弃之高峰上,仍如在她身边一般。

她走到山峰下,身未近便已感蚀骨的寒气,红衣袂飞翻动如浪,只见一抹深红身影飞攀在寒冰峰壁,不过片刻她已站在高峰之巅。

「待我将这座寒冰峰打碎,看你还怎麽将我困住。」她等这麽久就是为了这一刻,左掌中聚起暗紫魔光,灵力扑天盖地将白净的雪地染成紫幽暗色,猛地一掌击在寒冰峰巅,紫光瞬间转为红火,灼灼烈焰倒映在她的紫瞳,体内运气催动万年魔气融合灵力将其转为炎焰,直入寒冰峰间。

一声清脆的断裂之後,接下来便是一连串的噼啪裂痕声,闻声,她唇边微扬,额间浮现一层薄汗,深吸一口气又大喝一声,将全身的灵力灌注到裂开的山缝间,脚下开始剧烈晃动,她不为所动。

须臾过後,轰隆一声巨响,寒冰峰倾刻间化为碎冰静静躺在雪地上,一玫晶亮的白水晶落在其中,虹霓从漫天的冰冷白雾中缓步而来,弯身将白水晶拾起握在手里,再次提步前行。

她等这麽久就是为了将这座冰山击溃,她独自在这里,忍受孤寂寒苦为的就是将自身的功体修为提升至足以毁掉寒冰峰,一旦此峰毁去,要离开此地简直易如反掌。

信步踏过满地的雪,雪花迎面袭来,她未抬手拂去,任由它们遮蔽自己的视线,掌心接住两三个雪花片,紫光灵力一现,雪片化为细薄的雪刀直直冲向前方没入狂雪之中,片刻後,她耳边忽闻一声帛裂声,右手微张,如月魔刀瞬间飞至手中,一身红衣迎风扑动,瞬间幻化为绦红极光。

红光逼近结界,刹那红白亮光交错片刻,只见红影飘然落地,身後的巨寒结界尽毁。

她终於离开寒冰峰了。

站在绿意盎然的原野上,她回眸望见寒冰峰渐渐隐匿消失,露出後方连绵的郁郁矮山,清柔的暖风徐徐拂来,她忍不住闭上了眼,内心激荡难言。

她终於再次站在这片大地,再次感受到轻风暖日袭身,终於能再望见日沉西下的美景,终於能回他们的家了……

思及此,美目立刻睁开,二话不说以身化光飞往悠悠蓝天,层叠白云间只见一道虹霓瞬间贯日。

一晃眼,她已站在偌大的荒野,看着眼前那恍如昨日仍在的一切已然消失,神色怔忡的站了许久都未曾移动半步。

那条清澈的小溪不知何时已乾涸,溪边的老石全都裂了,缝里探出的草已比人高。

那片如茵的草原被漫漫野草百花取代,那条她和神无念步过的青石小径早被乱草掩去,她眸光落在那块微微突起的长草,那间留下许多回忆的草屋如今已破败淹没在尘土长草里。

她眼中盈满哀痛,眸中淡淡的水气薰红了她的眼,一时间她像找不到路回家的孩童,一脸迷茫无助,可她仍强撑着不落下一滴泪。

这里充满了她和神无念的回忆,一草一木都曾染上他们的气息,如今事过境迁景物已非,人……还依旧吗?

方才她一路疾飞而来,未见半个城镇,就连一个人影也未见到,在她记忆中这里不是如此,翻过前面的山会见到一个村落,顺着官道走,便会望见分界石埤,进入城镇之後,那里有一间叫善心堂的医馆,里头有着一名老人和一名孩童……

为什麽?

为什麽人都不见了?

为什麽一切都变了?

她究竟困在寒冰峰多久了,足以久到物尽星移,山迁水涸……

虹霓怔忡的站在野草间,连绵暗绿丛中一抹红艳极为醒目,引起了自山上下来觅食的二名精怪注意。

为首的那只,身形胖如大钟,人身猪头的模样,自然是修炼未达千年的猪精,牠一见绝美冷艳的虹霓,顿时口水流了满地,嘴里还不时发出难听的兴奋叫声。

「吼!这小娘子是我见过最美的人了,你瞧瞧她身上的魔气,看来也是我们妖魔界的人,嘿嘿!我们兄弟俩找小美人儿来和我们玩玩。」语罢,猪嘴还努了两下,一脸贪婪淫邪。

另一名身形瘦弱的蛇精,黄澄澄的利眼直盯着虹霓瞧,半晌才说道:「嘿!小美人儿,和我们双修可好?我等可是上百年的精怪,若是你能与我们交配,不仅能增进你的功体,还能风流快活,你意下如何呀?」说起话来挺有礼貌的,可惜手脚却不听话,迳自伸出细长的手便要摸上她的柔荑。

虹霓冷睨他们一眼,「上百年的修为,我根本不放在眼里,我说……你们想怎麽死?」

原本她不打算理这些百年修为的小妖,却被他们话里的“交配”二字给惹怒,要是这麽爱修的话,她倒可以让他们再重新修过。

猪精低吼一声:「呦,小美人凶我们呢!看来不给你点颜色瞧瞧,你当我们是小狗小猫是吧!」肥胖的圆躯一抖,火速的冲向虹霓。

她冷冷看着离自己愈来愈近的猪精,玉手探往身後,忽地寒光一晃,如月魔刀迎头便将猪精的左脸砍出一道血口,顿时魔血直冒,痛的牠在地上打滚哀叫,嘴里还不住的求饶着。

蛇精见状非但不怕,内心嗤笑猪精修为不够,倏地运起体内精元,身後腰脊处忽长出巨长蛇尾,灵力汇聚於尾尖,朝虹霓疾速击去。

虹霓身形未移,眼见那长满尖刺的蛇尾就要袭上她绝美的脸,神色未见惧意,刀光一闪,迅雷不及掩耳将蛇尖一刀砍下,鲜红的魔血如泉水不断涌出,痛的那蛇精化为本体,蜷蛐长长斑纹的身体,眼睛惊骇的看着她,嘴里发出低低的哀鸣声。

猪精和蛇精这才发觉她手中持握的雪白大刀,刀气刚猛暗藏黑暗魔气,不禁冷汗直冒,此景令他们忆起一个传说,一个很遥远的传说。

自修炼以来,他们便听闻一个关於红衣女子与如月魔刀的传说,眼前之人恐怕是传说中那位被逐出妖魔界的第一战将,虹霓。

传说她被困在寒冰峰,为何又会出现在这儿?那个地方可是有进无出呀!

没想到她功体竟如此深厚,竟能从有进无出的寒冰峰出来,此等能为妖魔界尚无第二人。

思及此,他二人不由浑身一颤,大惊失色,整张脸都吓的青白,连忙跪地求饶,期望她能大发慈悲,不记小人之过,放了他们。

「想走可以,我问几个问题,你们答完便可以走。」她将刀上的血甩掉,而後以灵力将刚才染上的血味给洗净,待净完刀後才将它放回背上。

他二人连忙用力点头,一脸求之不得,恨不得她快点问完让他们快些走人。

「这里以前不是这样的,那些住在几里外的凡人都去哪儿了?」她淡漠的问着,眸中隐含着一缕愁意。

猪精忍着痛连忙答道:「我们兄弟俩一来此地,它便是如此,方圆几百里都无凡人的气味,此地隶属於妖魔界的领地。」这里附近曾有凡人居住?他怎麽不知道,他的修为至少有七百多年,若看见凡人还不大快朵颐一般……

「你们可知我是谁?」她霍然问道。

蛇精和猪精闻言先是一愣,而後抖着身子,神情有些瑟缩,异口同声的说:「魔界第一战将……」本来想加个“前”字在开头,可是一想到她耍刀的狠样,两人很是识相的自动省略那个“前”字。

「是以前的了,我现在已非妖魔界的一份子,你们可知我被囚於寒冰峰?」

他二人点头如捣蒜,心知她是因为爱上了神族的某位仙人,因而触怒魔王将她囚於寒冰峰,自进入此峰的那一刻起,妖魔界便再无第一战将了。

「那你们告诉我,我被关在那里已有几年了?」她冷睨他们一眼便将眸光放远,望着寸寸相连的葱郁绿林,起伏不一的山陵矮丘,心中顿时闪过一个念头。

「至少也有千年之久,我兄弟二人打从开始修炼起便听闻过您的事,您的事蹟在妖魔界可是无妖不知,无魔不晓呀!」蛇精抢着回答,总不能每次都让猪精出风头。

她的神情有片刻的迷惘,嘴里喃喃自语:「千年……原来已经过了这麽久。」

心口一紧,她忆起住在自己心间的人,紫眸顿时柔情似水。

不知那人是否还记得他们相约生死相随,不离不弃的誓言,她可是一刻都没忘却过。

见她神情陷入回忆,猪精和蛇精悄无声息偷偷的往另一边的荒野蹑步而去,身後忽闻那道冰雪似的嗓音,差点把胆吓破,双腿不停的打颤。

「我有说你们可以走了吗?」她仍旧望着远山并未转身。

「可是我们已经回答您的问题了,您刚才说过只要我们老实的回答你所有的问题便可以离去。」

「我也没说不让你们走,我只是想告诉你们,可以走了。」语罢,她便转身往以前那间草屋座落之处走去,再不回头。

闻言,猪精和蛇精先是傻眼,顿感莫名其秒,心想今天真是不走运,大白天遇到疯子。两人对视一眼後,不敢再有所迟疑,飞也似的逃命,不用片刻已不见他们的身影。

虹霓走到一处微微隆起的土埠,缓缓闭上眼感觉此地除了自己以外再没有其他的精怪和魔物,玉手翻掌运起体内魔气灵力,红衣舞动狂张,蓦然她双眼一睁,紫眸发出幽光,体内的灵力全聚於掌心。

她大喝一声,暗紫色的巨大灵力化作数十道,往四面八方疾飞而去,一时之间,大地摇晃,长草震碎,直到将整座山夷为平地,灵力仍不停歇的剧动,荒野一寸寸被翻搅,片刻後,方圆三里处渐渐发出轰隆闷声,一座连绵不断的险峻山峰乍然成形,瞬间将此地包围,宛如一座铜墙铁壁。

虹霓掌心微微向上,淡淡的紫光化成一件巨大的灵衣,飘向山峰将其覆住,直至无隙可入,无缝可进。

她慢慢敛去双手的灵力与魔气,瞬间完成如此浩大的工程对她而言不过如同捏死一只蝼蚁般容易。

看着寸草已除的空旷原野,她浅浅一笑,而後又想到什麽似的连忙退後几步,对着自己方才站着的地方飘然扬袖,刹那一间草屋座落在她面前,一如她记忆中的模样。

看着旧日的一切又重新回来,她唇边溢出开怀的笑容,现在只差一个人,此地便能再次回到千年前的光景了。

心念一动,她毫不迟疑,足尖轻点,纤细的身影化为光影直飞天际,她知道自己去天宫定然能见到他。

她的心因能够再次见到他,而难以自制的失序跳乱,只消眨眼间,她便能见到他,见到那个她思念了千年的人……

飞越重重云山,虹霓来到三十三重天外天,却被守门的仙人挡在了南天门。

天宫,除了神族仙人以外,其余的族类禁止进入,两位人高马大的守门人将手中的巨剑交错挡在虹霓面前,颇有越池一步杀无赦的气势。

「我要见神无念。」对於面前那两把巨剑,她丝毫未惧,神色如常。

守门人没有答腔,目光也没有落在她身上,恍若她不存在一样,此举令她微感恼火。

「神无念在哪里?我要见他。」她重述了一次自己的目的,见他二人又充耳不闻,忍不住手持如月魔刀,紫眸冷睇着他们。

她冷冷地说道:「不让开是吧!那就让我看看是神族的仙剑强还是我的如月魔刀更胜一筹。」语罢,如月魔刀随即挥向不动如山的两人,动作快如魅影,一挑一划夹带暴雨之狂,焚火之势,守门人以巨剑挡下她每一招快如疾风的刀式。

虽然挡下她之刀法却难敌她与如月魔刀融合一体的深暗魔气,几招来回之後,两位守门人败势渐现。

虹霓看准破绽,一举将他们手中的巨剑挑飞,落在层层云雾间,雪白尖利的刀锋指向他们,红唇依旧吐出那句话。

「我要见神无念,告诉我他在哪里。」清冷的语气里有着隐忍的急切。

她很想见他。

现在就想见到他。

想立刻扑进他的怀里,与他紧紧相拥,想和他回到他们的家,永生永世都不再分离。

守门人虽已落败,仍旧不吭半声,神色淡然未见惧意。

见他二人如此固执,虹霓心生怒意,手中大刀一扬欲落下之际,耳边忽闻平稳从容的脚步声朝自己而来,她抬眸望去,紫眸突然浮现一层淡红薄雾,紫瞳瞬间被泪水给淹没。

她难掩激动将如月魔刀松手落下,耳边未闻它落在白云上发出的叮叮声,深情地望着来人。

南天门内,一抹月牙白的身影渐行渐近,此人清俊如仙,眉眼清明,额心有颗鲜红的血痣,墨黑的长发挽束在脑後,飘然绝逸的姿态,从容不迫的步履,强大的仙气与虹霓身上的魔气足以匹敌。

虹霓轻唤了一声:「念。」

语罢,她再也无法忍耐的朝他狂奔,而後扑进他的怀里,玉手探过他的腰侧将他紧紧抱住,绝美的容颜埋进他胸壑里喜极而泣,又哭又笑的样子美的令人难以不动心。

神无念垂眸看着怀中紧抱着自己的虹霓,神色淡然唇边的浅笑依然,直到怀中的人微微的松手,仰望着他时,他才开口说话。

「我记得你是谁。」他见她柔情似水的眸光,思索片刻又说了句:「你是我亲手封印的魔界战将虹霓,你从沉眠中苏醒後修为可有增长,噬杀的本性还是依旧吗?」

他淡然的笑着,笑容很淡很淡,眼神清明得无半点情绪,里头无半点情绪。

见他神情淡漠,虹霓一时间无法反应,脑中一片空白,眼中满满都是泪水,心像被一只手掐紧似的,令她疼的眉心皱起,未料这一疼便一发不可收拾,心痛无边无际的漫开,泪水顿时失控滚滚落下。

「你……我……」她心痛的连一句话都说不完整,喉间被某种无形的东西哽住,难以呼吸也无法开口。

「你为何如此伤心?」见她如此伤心,神无念淡然的目光未变,内心满是疑惑。他以为她此次前来是为报封印之仇,而非像现在这样,一见他便泪流满面。

她……究竟为何如此伤心?

「我是虹霓。」她稍稍止住了泪水,轻声说道。

他答道:「我知道你是虹霓。」

「我们曾拜过天地,许诺生死相随,永不分离,你……忘了吗?」

闻言,神无念淡然的面容微滞,看着她凄然绝美的脸,浅眸闪过一丝愕然,顿时无法言语。

虹霓与他静默凝视许久,久到让她以为他是否想起他们有过的回忆时,却听见他说出足以让她跌入不见底的深谷中摔个粉身碎骨的话。

「不可能,我是仙人,你是魔,仙魔岂能相恋,更遑论许下永远相随的诺言,绝无可能!」他断然的语气,彻底将虹霓的心击成碎片。

她红着眼,止不住的泪水仍如雨下,她明白自己在离开他那一刻起,便失去了他……

她的心,碎了。

她想捡却因为碎的像尘那般细小,如何能拾得起,为何心碎了还能感到痛,她的心真的好痛好痛……

她曾幻想过他们重逢的情景无数次,却没想到会是如此的残酷,她傲然的背脊顿时垮下,搁在身侧的双手紧了又紧,神情难掩悲凄,宛如遭逢巨大的伤痛一样,红唇抿紧到微微渗出血,血珠滴落在她的红衣襟口,融入一身红意里。

神无念被她强忍伤痛的表情给撼动,他以为她认错人,以为她将自己错认成那个与她许下誓言的人,直到看见她唇上刺目的红血,心口蓦然一紧。

有没有一种可能,不是她记错,而是他遗忘了……但是有这个可能吗?

仙魔相恋该是如何逆天之举,他无法去想,浅眸移向别处,不愿再去看她泫然悲恸的凄美容颜,那会令他莫名的难受。

他不能否认,即便自己神情淡然从容,可心却因为在见到她时猛地刺痛了一下,直到她闯进了自己的怀中,心湖瞬间起了涟漪,一圈圈化开酸涩的疼痛。

虹霓见他撇开目光不再望向自己,唇边不禁扯出一抹柔情却孤寂的微笑,看着他飘逸的身影,俊美的侧脸,握紧的玉手难以自制的颤动一下,她想以指抚过他的眉、他的眼,可惜她却只能静静的看着,什麽也不能做。

因为,他不记得她是谁,也忘了他们的诺言,她对他而言不过就是一个见过一面的陌生人,除此之外,她与他之间什麽都没有,什麽都不是。

突然间,她觉得好累,真的好累,原来只有她是傻子,良人早已忘却旧时约,她甚至不明白自己活着还有什麽意义……

「如果……我死了,你会感到伤心吗?」她凝望着他的侧脸,柔情似水的问着。

闻言,神无念眉头微抽了下,仍旧未望向她,不发一语。

见他如此,虹霓已然明白他的意思,如今他们已不是同路人,她何苦还问这种令他困扰的问题呢?

她自嘲的笑着,缓缓背退到南天门外。

两位守门人从一开始便静观他们二人,并未出手阻扰她,只是静默伫立在天门两旁的蟠龙石柱,见她自己退出天门外,刚硬的眉眼始终未变。

虹霓眸光紧锁在神无念的侧脸,她的心益发剧痛,既然这颗心那麽痛,那她再也不要它了,已成碎片之心要来何用,她只拥有他一人,没有了他,她便什麽都没有了。

他们的家……不需要了。

他们的誓……没有了。

他们的爱……不在了。

以後她是她,他是他,不会再有他们了!

她一步步背退至浮云边上,纤细的身子冷不防往後一躺,红衣轻飘,人已失速的落下层层云雾间,狂风吹乱了她如黑夜的青丝,半遮她绝美的容颜,她的神情是哀痛的,而红唇却是笑着的。

她没有用灵力来止住自己正疾速落下的身躯,因为没有必要,因为她根本不想活,因为她真的累了,连让心跳着都觉得疲惫。

她想死,从神无念忘了自己的那一刻,她便想死。

死了之後,心就不会再痛,她就不会去想神无念,死了……死了很好,死了也好过一个人孤寂的渡过漫长无尽的永远。

她闭上双眼,任凭自己背风而落,任那狂风呼呼吹疼她的耳尖,吹乾她止不住的泪……

伫立在南天门的神无念,见虹霓倒落凡尘时,他的心突然莫名狂痛,一股腥甜溢上喉间,随即咳出一口鲜红的仙血,脑中忽地闪过一些零星细碎的画面,他见到一个女子,她有一双深紫瞳眸,她与自己床笫缠绵,她与自己跪天地结夫妻,她偎着他柔情细语,她那一身绝艳夺目的红衣……可是他无法看清她的脸!

思及此,他又呕出一口仙血,就在他快被心痛扯成两半时,眼前出现一道略矮且清瘦的身影,那人穿着灰袍素衣,自然是神尊。

「无念,你命该如此,为师助你打开九转琥珀心之九生窍孔,你便明白了一切。」清圣之音缓缓响起,温热的指尖聚灵力往神无念的心上轻轻一点,九道金光乍现,刺眼夺目。

瞬间,神无念看清那个红衣女子的脸,倾城之容,绝艳瑰丽之颜,她是他这一生最爱的人,他的妻子,虹霓。

回忆如潮水般涌来,他记起一切,那原本被封住的九转琥珀心顿时解套,过往的种种他已然忆起。

既然想起一切,他自然明白现下应该如何做,随心而行便是。

「无念感谢师父大恩,本该尽我神族仙人之责,可惜我再不能泽爱世人,福泽众生,因为我的心住了一个很重要的人,徒儿恳求师父淮我离去。」他双膝跪於云上,垂首求道。

神尊淡笑,「那便去罢,她为你受苦千年,她的爱超越了三界,你的劫便是她,你们该是永远都分不开了。」

「徒儿就此别过。」他朝神尊嗑了三个响头後起身走出南天门,再不回头一跃而落,越过层叠轻如薄雾的白云,耳边传来渐远的清圣之音。

「找个日子回来受九道天雷,方可脱离神族。」

闻言,他唇角微扬,心中对神尊无限的感激,师父总是如此善心,总以平等的爱对待天下万物,只可惜他的心除了霓儿之外,再容不下任何的事物了。

神无念强大仙气笼身,灵力周旋於四肢百骇,黑眸俯瞰大地,忽然间一抹红色的小点落入他的眼底,他想也不想便往那远去渐小的红点疾追。

他快,她却更快,眼见她轻如柳絮的身子即将落到青草平原,他心知她并未用灵力护体,若是一落地只怕会摔个粉身碎骨,而他将永远的失去她,心中一急,他不管不顾以身化光瞬间来到平原上,双臂平伸,将失速落下的她接得牢紧。

因为虹霓失速的落下,加上他疾速间化身为光影,灵力紊乱一时难以平复,功体大大受损,胸臆剧痛片刻才慢慢的不疼了。

虹霓感觉自己落入一个温热熟悉的怀抱中,浓密的睫帘颤了几下,想睁开眼看自己究竟在谁的怀中,为何会令她感到那麽的眷恋和心安。

可惜没有灵力护体,饶是有神无念将她接住未受损伤,她的体内因这巨大的震荡而感到五脏六腑全移了位,忍不住咳出一抹腥红,唇畔开出一朵鲜艳的血花。

神无念不由心疼的垂首,额贴着她的轻轻蹭着,神颜满是眷恋。

还好,还好她还活着……

虹霓贪恋的享受着此刻的安然,那温热的胸壑,那额间轻柔的抚触,令她想起了一个人,一个自此以後便再无关系的人。

既然她已决定不要心,那又何必去想!

思及此,她不再试着睁开双眼,将受伤的功体进入封眠状态,五感闭锁,如此一来,她将永远沉睡,不会再醒过来,若能不醒便不用去想,不用去想便不会痛,就让她永生封体沉眠吧!

在进入沉眠前的一刻时,虹霓无意识地轻声喃道:「家,我要回家……」她要回到那个让自己感到安心的地方沉沉入眠,只有在那里,她才不是孤单一人,有回忆伴着她入睡。

神无念听见她呢喃似的低语,双臂将她抱紧,以身化光瞬间离去。

暮色渐沉,秋风凉拂,扫落一地的枯黄落叶,随风荡着飘着,一朵浅粉色的小花,由着风将它吹越重重山峦,飞往未知的山色中,墨黑夜幕降临大地渐转幽暗,白光红影掠过暗下的天色,朝远处疾飞而去。

疾速的光影落在一处险峻山谷外,此时天已大暗,皓月初升。

神无念抱着虹霓回到他们的家,映入眼中的绵绵紧连巍峨峻山,遍地的枯草泥地,他浅眸微抬,一件巨大的护心结界将此谷紧紧包覆,强大的魔气与灵力,非一般精怪所为,若非万年之魔是难以办到的。

他当下明白此地的一切是虹霓所为,为的是让所有的妖魔精怪皆无法进入,一旦强行入谷只怕会被强大结界化为血水。

嘴角微扬,低首凝视怀中的人,黑眸盈满深情,足尖倏地轻点,只见一抹月牙白和红艳的身影瞬间消失。

山谷内空无一物,唯有一间草屋,他立刻进到屋里,将虹霓轻轻放躺於床榻上,而後以神力汇聚於指在她额心处轻点,注入真气灵力,直到见她眼睫颤动一下,这才收手,静待着她醒过来。

他唇角微动唤了声如月,瞬间一道寒光飞入屋内,如月魔刀已然静躺在木桌上,闪着幽幽淡光。

他没忘却她喜爱如月的陪伴,如同家人一般。

黑眸未抬,满溢柔意,修长指尖轻抚她好看的眉眼,期待她醒过来,而他将会告诉她,自己没有忘记与她的一切,只要她醒过来……

只是,他没想到,这一等几近千年……

自那日起,虹霓没有再醒过来,沉眠的她宛如出水红菱的精致雕像,这一睡已过九百多年,而他也陪在她身边九百多年了……

从一开始的期望到後来的失望,如今微感绝望,任何能唤醒她的方法他都试过,仍未见她有丝毫苏醒的迹像,他空有一身强大灵力,却什麽也做不了,只能望着她沉眠的脸,日复一日,夜复一夜。

即便如此,他仍然会陪在她身边,就算她永远不醒,自己亦会如此下去。

九百多年的日子,每当天际落下第一缕曙光,他会在她额心轻柔一吻,而後来到屋外那片荒地的原野,亲手种下一株不知名的花,漫长的岁月流过,原本空若荒坟的山谷,已开满了遍地百花,每每到了花季,众花竞艳比美朵朵娇媚,枝叶绿意,轻风一拂,百花轻摇绿叶曳摆,美不胜收。

他想让她一醒来便能见满山谷的花海,这是他相思成狂的情花,也是他对她永不变的真心。

当山谷里再也容不下更多的花时,他便停止植花,改为禅坐修炼,他参悟世间万物之理,读懂万物之心,唯独虹霓的心他读不出。

既然她不醒,他就陪着她,直到她肯再睁开双眸,对着他笑,他会耐心等那天的来临。

他们说好要生死相随,不离不弃,他许诺过的誓言,便是山裂海枯都不会动摇。

天微亮,谷内薄雾袅绕,晨风吹动落地的粉色花瓣,将花香送至谷中每个角落,神无念鼻尖沁入迎面扑鼻的百花香气,不由唇角微弯,信步走入他亲手砌成的赏花亭,在石椅上盘腿而坐,凉风轻拂,令他很快的进入禅境。

神无念自禅境中抽身,抬眸望着谷内一地百花,迎面的百花香气夹杂一股似曾相识的仙气,此气淡然却极强大,他不由莞尔,原来是一位老朋友来找自己叙旧了。

宛若天衣的护心结界瞬间被一道白光穿过,此光落地後化为真身,那人白衣飘然,神颜清逸,眉宇间尽显清圣,令人觉得虑尘尽散,墨黑长发俐落束於脑後,从容不迫朝他而来。

神无念坐在石椅上,看着来人步行渐近,俊颜依旧浅笑,待那人走入亭中,坐在对面的石椅时,他才笑道。

「墨寒,别来无恙。」

来人不是别人,而是与神无念交情甚笃,传说中的神族仙人,武神墨寒。

墨寒回以淡然一笑,「你还未脱离神族,那日神尊特允你离去寻她,曾让你回天宫受九道天雷,你可还记得此事?」

此行他是叙旧也是提醒,自从神无念那日离开南天门後,便再没踏入天宫一步,众仙纷说芸芸,说他为了一个魔女要脱离神族,舍却神尊座下大弟子之名,传言甚嚣,如野火般在整个神族里漫延开来,红红火火竟口耳相传久达九百多年。

身为武神仙尊,墨寒对一些闲事向来极少插手,但此次不同,流言的局中人是他情同手足的摰友神无念,他不允许任何人诋毁好友的名声,即便神无念真想脱离神族与魔女在一起,那也是他自个儿的事,外人何须多嘴。

他墨寒虽不懂男女之情,但神无念若要离开神族的话,就得受九道天雷击身……

为了爱,为了魔女虹霓,他愿受此刑?

真的值得吗?

思及此,墨寒忽地想起久远的往事,他那位双生胞弟,擅自脱离仙族坠入魔道,就为了爱一个永远都得不到的人,如此牺牲值得吗?

「你这可是关心我?」神无念看着墨寒淡然清圣的脸,笑意依旧。

墨寒几不可闻的嗯了一声,引来神无念快意的大笑,自从虹霓一睡不醒之後,他已经忘记该如何笑了,要不是今日见到墨寒,他还以为自己已经丧失了这种能力。

墨寒见他满脸笑意,不予理会迳自盘坐欲入禅境,此举引来神无念的侧目。

「你大老远来此,莫非是看上此地的清静,我还自作多情以为你是来看我的。」神无念出言调侃好友,眼中笑意未减。

「我的确是来看你,顺便提醒你关於天雷之事。」墨寒顿了顿,问道:「为何不见她?」该不会是那女人离开他了吧?

闻言,神无念笑意瞬间消逝,浅眸浮现深沉的孤寂伤痛,半晌过後,才缓缓开口道。

「自从那日离开南天门之後,她便一睡不醒,再也没醒过来。」

仅仅一句话便让他的心难受的抽紧,他相信自己终有一日会因心痛而死在这座山谷,这样也好,能死在虹霓的身边,他也无憾了。

「她在哪里?」墨寒站起身。

「在屋里。」

墨寒丢下“看看”二字,白衣一晃人已入草屋,神无念自然也跟着进去。

虹霓静躺於床,宛如沉睡中的精灵,绝美动人,脸上雪白无瑕的柔肤宛如净玉,不愧为三界中罕见的绝色美人,饶是天女也难及得上。

神无念一入屋便坐到床沿,将长眠不醒的虹霓扶靠在自己的身上,指尖在她细嫩的粉颊轻抚,神情温柔如水带着淡淡的怅然。

墨寒从未见过神无念如此待一个人,打从两人相识起,神无念不论对谁都温润亲和,却极为排斥与人近身碰触,此乃大忌,如今他竟主动亲近虹霓,还眷恋的轻抚着她,看来他是真的要离开神族了。

「她似乎进入长眠封印的状态,你可曾用灵力解开她封锁的功体?」墨寒眸子瞥向窗外那盛开如烈日的玉火焱。

「自然试过,可她仍然沉睡不醒。」

「若集结我二人之力再试一次,说不定她便醒了。」墨寒白袖下的手已然聚气於指。

同时,神无念亦气聚於指,两人同时往虹霓额心一点,注入两股强劲的神力,试图将她唤醒。

许久,虹霓未见苏醒状,沉眠依旧,她静靠在神无念的怀中一动不动,他二人见状仍继续为她续神力,直至窗外飞入一只青鸟啾啾叫了几声,她犹未见好转方才收手。

墨寒淡然不语,大步流星走出屋内,神无念将怀中的虹霓放躺於床,眷恋的看了几眼後才步出屋外。

虹霓净白的纤指在他出了屋内时颤动了一下,眉间微微跳动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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