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千年相思 — 第一章 月牙白的少年

第一章

贫山,晚风,残阳,一人一驴行於山径。

日暮西沉红霞光影,女子一袭红衣,远远望去,若非她那如黑夜般的青丝随风狂舞,还以为那一抹鲜艳若血的红影是天上的落日最美的云彩。

女子侧坐於驴背上,青葱般的玉手持着一根细瘦的枯枝,有一下没一下的虚击在驴臀处,让牠时快时慢的走着。

红衣下摆一双赤祼的莲足,净白纤细,宛如上好的古玉,白嫩中透出淡淡的晶亮,右足踝处系着一串金色铃当,随着驴子走踏时轻轻曳动,清脆的叮叮响声不绝於耳。

一把看似百斤重的大刀静放在她纤瘦的背上,刀身丰厚雪白,细看之下那刀柄处竟是无色通透,整把刀闪着淡淡的寒光。

举凡为妖魔鲜有不知此刀,饶是不知女子是谁,一见她背上那把雪白大刀便知此人来头。

她,名唤虹霓,修炼万年的魔物,为魔王麾下第一战将,生性喜杀戮,噬血张狂,性情冰冷,背上那把雪白大刀为魔王亲赐的魔刀,又名如月,随她斩杀无数仙魔,刀下亡魂难以计数,常年相伴,除了她之外,无人能近此刀。

徐徐晚风撩起她未挽起的及腰黑发,拂动落在颊畔的几缕青丝,露出她绝颜於世的惊人美貌。

巴掌小脸上眉如柳,眼如画,双瞳翦水,凤眸带着幽幽紫光,顾盼流转间闪动盈盈水意,红灩的柔唇微抿显露冷酷,却无损她倾国倾城的艳容。

她的绝世美貌天上人间少有能及,加上眉间那不经意流泻的淡淡魔气,凭添魅惑。

这座小山非妖魔界的领地,非她愿来之地,来此只为了寻人,寻一个拥有九转琥珀心的人,此心上天入地仅有一颗,珍贵难得。

随着驴子缓步走动,一晃一摇间,她的脑海中浮现了那日从封印中苏醒时的画面……

她眼睫颤如蝶翼几下过後,轻掀睁开双眼,一抹高大的紫色身影随即入了眼,一见那尊贵至上的紫袍,她便知此人是谁。

妖魔界中,除了尊贵魔王能袭紫袍,其他精怪、魔物一律不得穿戴此色,违者,杀无赦。

「你醒了。」颀长身影背对着她,双手负在身後,。

「王。」她翻身跃起翩然落地,单膝而跪。

「我要派你去做一件事。」

「何事?」

「将九转琥珀心取来给本座。」冷淡隐含邪妄的语气略带闲散慵懒,宛若他方才所说不过「今日天晴朗风,万里无云」的语气。

九转琥珀心?

虹霓美目闪过一丝疑问,「敢问王此心何处取之?」

「此心已入凡尘,本座只知那心落在人间却不知何处,你且一一寻之,待你找到九转琥珀心时,心中自会了然。」

「虹霓明白了,定会将此心带回来献给王。」说罢,她起身欲离开,身後传来魔王邪魅慵懒的嗓音。

「此心不可强取,需让此人自愿将心捧上,若是强行取来,便如同凡心一般无用,切记。」

虹霓颔首之後头也不回的离去,莲足未增半分顿迟。

侧坐在驴上的虹霓将思绪自回忆中拉回,这才发觉景色已远离荒山渐入城镇,迎面而来的几名樵夫方瞧见她,顿时双眼发愣的直瞅着,连斧头当啷一声落地险些砸了脚还不自知。

他们以为自己遇到了天仙,世上竟有如此绝色之颜。

虹霓见怪不怪,目光不偏不移直视前方,对於这种惊艳的眼神习以为常,手中的枯枝仍不时虚击在驴臀,不让牠偷懒歇息。

不一盏茶的工夫,她便来到一座小镇,其名云镇。

此城不大,放眼望去,街道上人来人往,好不热闹,人声沸扬,硬是扰了落日时分的沉静柔美。

一路走来,她越过无数行人,历经数道惊艳的目光,神情一如往常的淡漠,自在的坐在驴背上,未见半分羞态,落落大方,与寻常姑娘家的扭捏姿态迥然相异。

「来来来,尝尝好吃的面,保证你吃过了还想再吃,停不了口,来呀来呀!来吃面罗!」

面摊的小贩吆喝着客人上门吃面,声音清亮,手里忙着下面切菜,嘴里也没闲着。

虹霓往那木桌上冒着热烟的面碗里瞧了一眼,而後移开目光,往另一边的小贩扫去。

面摊的对面是卖包子的,小贩一打开蒸笼,热烟顿时往上窜,熏的等着包子出笼的客人们连连用手挥了挥满眼的烟雾,那多汁鲜嫩可口的肉包子,看的他们个个都馋的口水直流。

幽紫目光绕过包子摊落在它隔壁的米舖,那掌柜正用着三寸不烂之舌对着客倌好生推销着自家的米制品,一下子指着米糕,一下子又指着米饼,最後更指着米缸。

街道上形形色色的凡人,无一不是为了吃,有的大声嚷嚷,有的七嘴八舌,更甚至有些浑身脏污的小叫化子,将地上那发硬长霉的面渣子给吃了下去,还露出一脸满足的神情。

虹霓见状,心底冷啍,她都行过多少路,翻过多少山,二季花开过去,她仍旧没找到那个有着九转琥珀心的人,此人究竟身在何方,她还得找多久才见得到,取心之期遥遥无期。

街道那头忽闻急驰而来的马蹄声,哒哒声由远而近,地面为之轻震。

日落後,云镇鲜少有人骑着快马过街,此举引起路人引颈而望,他们这才瞧见侧坐驴背上的红衣女子,所有的人都忘了那渐近的马蹄声,皆双眼发直的望着她,什麽面呀!肉包子的,全含在嘴里忘了咬,整副心思全落在眼前这位难得一见的绝世美人脸上。

虹霓无视落在自己脸上的数道灼灼目光,紫眸落在前方那愈来愈近的几匹快马,而後缓缓移开瞧着在一旁老树下玩得满身泥的小孩儿,她也不闪就这麽坐在驴上,立於街道的中间,半分未移,神情仍旧淡漠未见惧意,对於那愈来愈近的马蹄声更是充耳未闻。

急驰而来的快马骑士,兴许是天色已暗,竟未看见街道中央停着一头驴子及驴背上的一抹红影。

众人见状,心想那侧坐於驴上的红衣女子该是个傻子吧!看到五匹快马朝她急驰而来竟不避也不闪,就这麽停在路中,没想到她长得如花似月却不长智,所有的路人无不惋惜的叹了口气。

就在快马即将奔至虹霓面前,一名穿戴贵气蓝色锦衣的孩童忽然跌倒在街道上,眼看着马蹄子就要落在他身上,他吓的脸色发白,连忙用手挡在眼前,不敢去看。

虹霓紫眸微眯,红衣微晃如狂风掠过,瞬间来到孩童身边将他一把抱起,而後傲然立於马蹄之下,冷冷的看着眼前那头黑色骏马。

马上的人斥声喝道:「快让开!」语气极为焦急。

那黑色骏马一触及虹霓魔魅目光立刻将前脚扬起,整只马几乎是站立着,马上之人随即重重的摔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响,跟在他身後几匹快马上的骑者瞬间拉紧缰绳让马停下,连忙翻身落地上前探看他的状况。

落马的男子脸戴半面银色面具,露在面具外的左半边脸神情痛苦,背上传来的阵阵痛意令他额上不断冒出冷汗,薄唇一片灰白。

与他同行的女子见他痛的连话都说不出,心一急,浅黄色襦裙忽地旋身画开一朵裙花,玉手抽出佩戴在腰间的短剑,刀锋直指着眼前仍单手抱着孩童的虹霓。

「都是你害的,要不是你突然站着不动,无念也不会坠马伤了背脊,若是他有个三长两短,你十条命都不够赔。」女子娇俏的脸满是怒气,双眸恨恨地瞪着眼前明艳瑰姿的虹霓。

女子心底虽诧异於虹霓惊人的美貌,但那双罕见的紫眸所散出的寒意更令她感到一阵冰寒。

「你刚才说他叫什麽名字?」虹霓将孩童放下任他跑远哭红着鼻子回家,眼中闪过一丝狠绝。

那女子刚刚似乎说了一个名字,一个让她刻在脑海,镂在寸骨的名字,一个令她深恶痛绝的名字。

无念!

是她听错了?

会是那个她知晓的神族仙人?

这名坠马的男子会是神无念转世历劫而来的?

如果真是如此,她今日便终了他一生短短数十载的寿命,以还五千年前他将自己亲手封印之仇。

「我为什麽要告诉你?你知道我是谁吗?竟敢这麽无礼的对我说话。」女子被虹霓眼中的狠意吓愣了脸,持剑的玉手不自觉的抖着,嘴里仍佯装镇定的吐出好强的话。

「我管你是谁,我再问你一次,他是不是叫无念?」虹霓冷睨了她一眼,目光越过她落在那抹被三名男子团团围住的月牙白身影。

女子扬起下巴,「是又如何。」话才落下,便感觉一股冷风扫过她的身,眼前那名红衣女子已然消失。

身後忽闻惊吓声此起彼落,女子连忙回身一看,赫然见那名红衣女子将另外与她同行的三位友人宛如沙袋似的全丢到一旁的老树下去。

更令她错愕的是,红衣女子竟单手扯起无念的衣襟,她心中一急想上前打退那名女子,赫然见到女子清瘦的纤背上那把雪白大刀正熠熠发出寒光,莫名的惧意竟让她不敢上前。

「你是神无念?」虹霓扯紧男子月牙白的衣襟,将他整个人往自己拉近,小手飞快地将他脸上的面具扯掉。

所有人的目光顿时落在男子的脸上,惊叫声不绝於耳,原来他的右脸布满坑坑不平的数条深色疤痕,宛如蛇身盘距一般。

虹霓不顾他僵住的神情,迳自打量起他的五官,水眸浮现淡淡的冷意。

一样清隽出尘的气质,一样的淡香清茶气味,墨如夜空的瞳眸无一丝惧意的迎视她,宛如五千年一样,除了他眉心无那颗鲜艳如血的红痣与右脸残颜外,他和神无念几乎是同一个人。

她等的就是一句话,只要他承认自己是神无念,她立刻杀了他!

「我不是神无念。」他忍住被众人用惊骇的目光盯着,声音力持淡然的回答她,唯有轻颤的指尖泄露了他内心的激动。

他不晓得这名红衣女子为何用这种充满戾气的目光看着自己,对於她将自己的面具扯落,心中虽气,更多的却是难堪,他甚至只能将目光落在眼前的她,丝毫不敢望向其他人,就怕瞧见了惊惧和同情的眼神。

「你分明就是神无念。」她决然断定,忽地将他的衣襟用力一扯,两人的脸几乎贴近到几乎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出的气息。

「我真的不是,嘶……」他背後的伤处因为她的拉扯而引发一阵巨痛,令他倒抽一口气,五官拧起,右脸那如蛇纹疤痕更显狰狞。

她神色依然,冷声说道:「我刚刚听见那女子喊你“无念”,你还不承认自己就是神无念,普天之下,我只知道有一个人叫无念,更何况你与此人极为相似,你就算不认,我也要将你杀了。」说罢,她手持透明刀柄,将背上的如月魔刀缓缓抽出,唇角扯出一记冷笑,眸中寒光比刀光还冷。

「我是上官无念,不是神无念,姑娘你真的认错人了。」他不顾背上的痛,见她手持雪白大刀,怕是自己再不出声解释,就成了刀下亡魂。

「上官无念?」虹霓闻言,脸色微怔。

「我真叫上官无念,你若不信的话,这街上随便一人都可为我作证,你大可找人问去。」

见他眸光坦荡,虹霓放开扯着他衣襟的手,回身往那发着愣的肉包子小贩走去,踝处的金铃随着莲步叮叮响亮。

「他叫上官无念?」她走到小贩面前停止,淡漠问道,手里的如月魔刀更不时的发出迫人幽光。

肉包子小贩见她美目如同一片冰湖,手里的大刀更是锋利无比,颤着声音回道:「是的,他便是上官家独生子,上官无念。」

得到答案後,虹霓转身往上官无念走去,肉包子小贩略感双膝发软,连忙用手撑住摊子,好让自己不至於软倒在地让人笑话。

上官无念抬眸望着她,心生不解。

「姑娘还有何事?」

「你可知我手中的刀唤何名?」虹霓轻柔抚过手上那把雪白通透的大刀。

未料她有此一问,他愣了愣,「不知,还请姑娘明示。」

与上官无念同行的三位男子见虹霓不顾他伤势,硬要和他东拉西扯的说些让人莫名其妙的话,忍不住鼓起胆子,趋身向前。

「我说你该够了吧?无念都痛成这样,让他赶紧上医馆找大夫行吗?」

「就是,你就行行好,先让他去医治背伤。」

「他都说不是你要找的人,你就放他走吧!」

见那三位男子求情说道,身着浅黄色襦裙的女子一脸不悦的说:「这话都让你问了,脸也让你看了,你还想怎样,都说你认错人了,怎麽还不让人走。」

虹霓对他们的话不予理会,紫眸定定的看着上官无念,「这把刀名唤如月,从来无人能逃过它的刀下,可惜它并非战无不胜,一位名唤神无念的男子,将它戾气敛去,令它进入沉眠之地,我命运亦然,如今……我回来了,无法寻得他的下落,只找到了你,你说我该怎麽做?」她纤指轻弹刀身,发出低低的叮叮声。

明明是清灵之音,入耳之际却化为幽寒之气,令听者不觉耳根发冷,心底一阵颤寒。

「姑娘想怎麽做?」上官无念直直望入她的眼,里头平静无波未见半分惧意。

「我既然杀不了神无念,那便……杀了你,不为什麽就因为你取了个该死的名字。」话落,她手中的如月魔刀霍霍挥向他。

如月魔刀一出,如风雨之势,挥动间劲风横扫,卷起两旁老树落叶,震荡起面摊那锅煮滚的汤水。

众人大惊失色,与上官无念同行的四人更是吓的脸色惨白,想上前阻止却被如月魔刀发出的刀气硬生生制住,动弹不得。

上官无念原本就受伤,无力还手,忽地又想到自己右脸丑陋无比,看着离自己愈来愈近的寒刀,竟莫名的期待,心想就这样死了也好,他也受够了世人异样的目光了……

虹霓看出他寻死的念头,红唇冷冷一笑,手中的刀气愈发凌厉,只差一寸便砍上他的脸,蓦然间一股心悸来得突然,令她胸口一紧而後阵阵疼意漫开来,手中的刀势瞬间停住。

未持刀的玉手压上胸口心处,紫眸闪着疑惑,她是万年之魔,心非凡物,除了无情以外,便知血性而已,对她而言自己的心不过就是颗让她活着的石头罢了,为何突然间心会莫名的抽痛。

她霍然收刀於背,一手仍压在胸前,感受那异常的剧烈跳动,令她柳眉微皱。

上官无念没料到她会突然住手,又见她眉头微锁,玉手压在胸前,看上去似乎是心疾发作。

「你没事吧?」他忘了刚才她还想杀了自己,关切的问道。

看着他言溢於表的关心,霍然她忆起魔王同她说过,当她遇见有着九转琥珀心的人时,她的心自会了然……

莫非眼前这个叫上官无念的男子便是她要找的人?

「好心果真有好报。」片刻,她冷啍一声,不怀好意的看着上官无念,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看来好人真的会有好报,难怪凡人都这麽讲着,若非她刚才救下差点惨死在马蹄下的孩童而令他摔了马,也不至於与他打上照面,而发现他便是那三界中绝无仅有的九转琥珀心的人。

上官无念不知她为何口出此话,却也没细想,迳自出声唤了站在街边傻愣愣的看着他和虹霓的同行友人。

「你们要是再看戏的话,我的腰脊恐怕就要废了。」说罢,腰处又传来一阵痛意,令他痛的眉间都刻出一道深沟了。

闻言,他们四人连忙上前将他轻轻扶起,扬声让人帮忙找辆宽大的马车,路人倒是热心很快地便找到一辆漆木宽敞的马车,四人便合力将他慢慢扶上马车,过程很是艰辛,扶的人吃力,被扶的人也痛的龇牙裂嘴。

上官无念强忍着痛意,脊骨腰处部位更是痛的令他冷汗直冒,脸上毫无血色,一张原就有些吓人的脸此时看来更为骇人。

几名路人见状,连连撇过头去不敢看着他那张丑貌如鬼的脸孔,深怕多瞧一眼,晚上入睡後便发恶梦。

虹霓冷眼看着他们吃力的模样,本想袖手旁观由他们折腾去,眸光忽见上官无念满脸痛楚,咬牙强忍剧痛的模样,向来冷漠心被微微扯动,信步走到他们身後。

「等你们扶上马车,他也被活活痛死了。」淡漠的一语立刻惊醒四位。

「要不是你他也不会……」女子娇俏的小脸微微侧过,想骂虹霓一两句。

「让开,让我来。」虹霓没等那女子说完便硬生生地打断她的话。

「我们……」

「叫你们让开是没听见吗?」紫瞳迸射出寒意。

女子又想说些什麽,却被另外三人眼神示意打住,就连上官无念也颔首,示意她照虹霓的话做。

其实那三人心里想的,无非是惧怕虹霓身上不由自主散发的寒气与惊人的姿色,他们从未见过比她更美的女子,上天入地恐怕再无第二人能与她容貌相比。不过美亦美,此女的眼神却异常冰冷,就连说话的语气也和寻常姑娘家相异,更别说她纤弱背上那把看似重达百斤的大刀,心知她恐非一般小家碧玉,怕是外地来的异乡刀客吧!

相较於三人的惊畏,身穿浅黄襦裙的女子满脸不屑的看着虹霓,见她比自己的相貌好看,心底更是没由来的讨厌她。

虹霓对於他们四人的心思毫无兴趣,迳自走近上官无念陡然将身子弯低越过他结实的臂弯,而後挺直细腰让他的手臂得以靠在她的柔肩上,将身子的重量落在她身上,玉手不着痕迹避开众人耳目,迳自将体内运转多时的灵力凝於掌心,贴在他受伤的腰脊处,帮他治癒伤处。

从未与姑娘有过亲密举止的上官无念,神色一僵,耳根微微泛红,黑眸不敢落在身边娇软的人儿脸上,就怕会让她误会自己想轻薄她,一股淡淡的异花馨香悠悠侵入他的鼻尖,溢入他的胸臆。

随着那好闻的花香,他感到一股温热自受伤的腰脊处涌流不绝,浑身一震,立刻那股暖热来自於她的手心,不用片刻他的腰伤已然好转许多,只余淡淡的不适,此时他顾不上什麽非礼勿视,惊奇的眸光落在虹霓的小脸上。

她抬眸还以浅浅一笑,而後将手收回,佯装小心翼翼的将他扶上马车,轻手轻脚状似温柔。

除了上官无念以外,没人看出虹霓已将他大半腰伤治癒,站在马车旁的三名男子虽挂心他的伤势,目光却不自觉落在她娇艳的杏脸。

见他们如此贪念美色,穿着浅黄色襦裙的女子朱唇翘的高高,瞪着虹霓纤瘦均称的身段,心中更加不是滋味。

「把无念扶坐好你就可以走了,不送。」她有些躁气的跟着上了马车,劈头就对虹霓下逐客令。

虹霓对她无礼的语气毫不放在心上,柔荑掀开布帘,离去前回眸望了正看着自己的上官无念,随即下了马车。

一见虹霓下了马车,与上官无念同行的三名男子忍不住又多看了她几眼,欲开口询问芳名,马车内忽闻娇喝声。

「你们几个还在磨蹭什麽,无念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们谁负责。」

三人闻言连忙大步跨上马车,车夫用短鞭往马臀抽了下,马车缓缓前行,而後渐渐加快,不用片刻便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虹霓收回目光,耳边传来路人七嘴八舌的说着关於上官无念等人留下的骏马该如何处理。

「这可怎麽办,上官公子的马还在这儿?他到底是要还是不要了?」

「我看八成是不要了吧!这马都把他摔下背,这种忘恩负义的畜牲,换了我肯定把牠宰了。」

「这可不是吗?你们看他们五人乘着马车就走了,留下这五匹骏马,要是能不认生的话事情好办,可据说上官家的马儿忠心的很,只识得主人,我们这是牵回去不得,不牵又不成,总不能将牠们留在这里一整夜。」

天色已暗,皓月悄然攀上屋角,大夥讨论了大半天,仍没有结论,翻身侧坐在老驴背上的虹霓冷眼看着眼前那些凡人烦闷的模样,心底不禁感到好笑。

不就是几匹马罢了,若他们处理不了便交予她来发落。

「这五匹马我带走了。」她轻踢驴腹,身下老驴缓步前行来到几匹马儿前方。

那些马儿原本只识得主人,一见虹霓那对紫瞳,便乖乖的低下头,随着她一步步往前走去,此举让一堆路人全看傻了眼。

上官家的马竟然会跟那名陌生的红衣女子走?!

看来天要下红雨了,这年头还真是什麽事都可能发生呀!

座落在云镇繁荣地带的上官府,白日门若庭市,来往的人骆驿不绝,几乎将门槛都踏平,现下天已大晚,皎月清辉如水,访客早已离去,仅仅几位打扮显贵的人陆续进到府里。

月色溶溶,洒了满地柔光,本该是清闲柔静,此时府里的奴仆却忙的红火,不时前院後院的来回走动,每个人手里都端着精致菜肴,醉鸡烧、红锦玉桃、炙烤鹿肉……数十道名贵至极佳肴被端进前院的宴桌上。

相较於前院的热闹,後院显得冷清许多,二位大夫从一间僻静的屋宇走出,嘴里还直嚷着要府里的管事别送了。

「麻烦二位大夫了,诊金我会请帐房送过去。」管事微微欠身。

二位大夫点点头便步出後院,接着一路直行随即出了红桧木的大门,管事见他们走後,没半分耽搁连忙走进後院,站定在那间僻静的屋舍前。

「少爷,我让小月儿来侍候您可好?」管事站在门外欠身问着屋里的人。

「不了,我能自己来,您且让人端些清水来即可。」屋内传出温润如水的嗓音。

「少爷可是想净身?」

「只是想洗洗脸罢了,顺便将手洗净,刚才坠马时掌心沾了些尘土。」

「那我命人去打水来,顺便拿件乾净的袍子给少爷您换上。」管事贴心的注意到主子的月牙白长杉已沾了尘,不能穿了。

屋内的人浅笑一声,「那便麻烦管事了。」

「不麻烦,不麻烦,这是我应该做的,那我先下去忙了。」

「去吧!」

管事得到屋内的人应允之後,便快步离开後院往下人房走去。

不一会儿,一名约莫十五岁的丫头走进後院,推开屋舍的门,往里头探看几眼,见屋里的人坐在躺椅里翻阅诗集,连忙趋步上前,将水盆放在架上。

「少爷,小月儿帮你洗手脸。」她低着头不敢直视眼前的男子。

看似恭敬的举止,只有她自己知道那是因为自己不敢看见少爷脸上盘错宛如蛇纹的伤疤,那会令她晚上发恶梦,虽然少爷的左脸完美无瑕俊美似仙,可那右脸却难以入目……也不晓得是不是上辈子造了啥孽,竟生成这副德性。

上官无念见小月儿低垂着头,心中自是了然,他不甚在意唇畔扬起自嘲的笑,他不怪她,只怪自己命不好,一生下来就是这副模样。

「将手巾打湿给我吧!」他从不让人碰到脸,一半是为了自己仅有的尊严,另一半则是为了不让下人为难。

小月儿将手巾弄湿後双手奉上,他接过手巾,看见铜镜中那右脸可怕的残颜,它是那麽地明显那麽地丑陋,连他看了都觉得难受,更别遑论是其他人。

大手慢慢地用手巾擦拭着脸,先是完好的左脸,而後是凹凸不平的右脸,每拭一次,他的心就冷一分。

打从他生下来,就长成这副鬼模样,记得年幼时,尚不懂美丑,原本以为自己的脸只是丑点罢了,直到被府中作客的孩童们冷讽饥笑,说他长的像鬼一般丑恶可怕,他才知道自己的面容见不得人,不仅会被人耻笑,甚至会牵连上官府遭人奚落。

自此之後,他便习惯戴着半边面具出门,只有在房内才会将面具揭下,出了这个门,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让面具离开自己的脸,而今日他却让一名陌生女子在大庭广众之下将面具揭开,再次受到众人歧视的目光……

「少爷,少爷,您还好吗?」小月儿见他拿着手巾迟迟未有动作,低声出口唤道,心想少爷又看着那半边丑脸失神了,换成是她长成这样,肯定连想死的心都有了。

耳边的叫唤声将他的思绪拉回,上官无念连忙将手巾交给她,随口一问:「前院今晚可真热闹,爹又请那些官商来作客了吧?」

「是的,咱们府里今晚请的官商来头可大了,是京城的官老爷子,他的儿子可是当今的状元,不仅文武双全就连相貌也是一等一的好看。」顿了顿,小月儿轻声一问:「少爷要不你也去前院坐坐?」

闻言,他眼唇带笑,「不了,我不喜热闹,去了怕是也坐不住。」大手拿起未阅完的诗集,坐在躺椅里继续细读。

小月儿明白他的意思,便告退一声:「奴婢下去了。」见他手微摆一下,她欠身後便离去。

待她一走,上官无念才将手中的诗集放下,戴上半边银色面具,敛去脸上淡淡的笑,起身走出房内,来到後院的石亭中坐下,看着池中的朵朵荷花,任由难受的感觉在心口拉扯着。

上官府的後院清雅脱俗,无假山流水,只有一座赏花石亭,石桌摆有品茗的壶杯,石椅全舖上柔软细毛的暗棕色软垫,亭前荷池幽香,清风轻掠花香满溢,让人闻着也心醉。

几株翠竹植於荷池不远处,稀落有致不显暗郁反倒清爽,风一起,竹叶香味便掺和在百荷花香,清新怡人。

上官无念很喜欢此地,无法用笔墨形容的喜爱。

每当他心情低落总会来这里赏一池长得极好的荷花,每到花期它们便争奇斗艳,似要将最美丽的一面呈现在赏花人眼里,清风吹拂花身款款轻摆,美不胜收。

黑眸落在池中一朵莲花,它细瘦的枝身被周身数朵美丽的清荷遮掩,若不仔细看的话,很难瞧见它的存在。

他便如同那株细瘦的小莲花,他的存在是多余,从出生的那刻起,他的命便上了枷锁,一生都摆脱不了的命运锁链。

除了上官府的人,他走到哪都受到指指点点,就因为他天生长了半张丑脸,所以这一生他都得活在阴暗处,不得出现在有光的地方。

他生长在人人欣羡的上官府邸,不愁吃不愁穿,身为家中的独子,以後家产全由他一人继承,看似光鲜亮丽富贵尽有,可是谁又知道他宁愿不要这些虚华之物,只想过正常人的生活,那怕每顿只能吃地瓜饭、野菜汤,他也甘之如饴,至少不用活在别人给予的难堪目光下渡日。

腰脊忽感一阵轻疼,令他微皱眉头,一张沉鱼落雁的娇颜赫然浮上心头,那一身妖艳若血的红衣,那未着绣鞋的莲足系着的金色小铃,那带着神秘的紫色水眸,令他想忘记都难。

他不由莞尔,自己被她揭了面具,却不知道她的名字,她只是一直问着自己是不是神无念,难道那人当真与他长如此相像?

她,是第一个敢将他面具揭下的女子,也是第一个见到他右脸残颜面无表情的人,只想知道他的姓名。

他……从未见过比她更美的人,恐怕连镇上飘香楼的花魁也及不上她的万分之一,虽然他没见过花魁的容貌,不过定然比不过她的惊人美颜。

她就如同池中那朵最娇艳柔美的紫色牡丹,只消见过一眼,便很难不被掳获目光,自此难以忘却。

细碎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传来,上官无念却丝毫未闻,思绪全被日落时发生的插曲给占满,直到身後来人足音渐明,他才连忙起身准备离去。

「啧啧……这不是我们上官家的公子吗?」男子走进石亭随即出言调侃。

上官无念见离开不成,只得重新落坐在铺着细毛软垫的石椅上,颔首微笑。

「你不会连嗓子都伤了吧?右边的脸残了是天生的没得医,要是连话都吭不出半句,那不就真成了废人。」男子朗声讥笑,手中的纸扇不住的轻搧。

「多谢公子关心,在下的嗓子还能用,你若不介意的话,我就先告……」上官无念一心只想离开此地,心知留下来只会自取其辱罢了。

男子出言打断他的话:「来者是客,我既是客人,你且带我逛逛这後院,尽点地主之谊,更何况……」男子突然压低声音,「你没瞧见池边那两位赏花的姑娘如花似玉,比起池中荷花的娇美那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我们不上前去攀谈两句岂不是错失良机,姻缘可就在我们的眼前了呀!」若不带上这上官丑男,如何能显出他的英俊潇洒。

「这後院除了这满池荷花也没其它好逛的,至於那两位姑娘,你若喜欢尽管上前去结识,我就不奉陪了。」说罢,上官无念不待他反应,转身大步流星走出石亭步往屋舍。

「上官无念,你还真当自己英俊潇洒,我是看你长得这麽不堪入目,给你个机会结识美人,你却不识抬举,也不撒泡尿看看你长的多丑,既然怕见人,就别出房门,省得让人看了还得去收惊。」男子走近池边,出言奚落正越过石径小道的人。

坐在池边赏花的二位姑娘听他这麽一说,目光直直落在前方不远的颀长背影,小嘴抿着低低的笑出声,本就听闻上官公子貌丑如鬼,如今听那男子这麽一说,恐怕真是如此。

上官无念被身後尖锐的讥讽给狠狠的刺伤,他感觉背後的目光充满恶意不屑,心顿时如巨石压顶般难以喘息,脸色微泛青白,足下的步调也僵缓了,这些话他不是第一次听见,自然也不会是最後一次。

搁在两侧的手紧了紧,直到十指渐麻仍无法松手,每每听到这种话依旧很伤,他很想转过头去让那个男子闭嘴然後滚出他的视线,可惜他只能站在这里受尽嘲弄讪笑,除了让自己快点离开,还能有其他办法吗?

他嘴边扯出一抹自嘲的笑,假装没听见身後伤人的笑语,僵着步子走往前走。

男子见上官无念毫无所动,便冷笑一声,「我就是看你不顺……啊!是谁,是谁竟敢暗算本公子,快给我出来!」话说到一半,他忽感腿部一麻,而後痛意开始漫开,令他整张脸痛到扭曲。

一片落叶疾飞落下瞬间划破男子胸前的锦袍玉衣,连里头的皮都被划出一道血痕,他惊恐的左右张望,吓的脸色发青连滚带跑逃出後院,嘴里还喃着有鬼有鬼。

那两位姑娘见他举止异常,又听见他说的话,立即花容失色,相偕奔出此地,其中一位还踩到裙摆差点跌进荷池,慌张起身後头也不回踉跄逃离这里。

上官无念在男子哀嚎时便转身看着他们三人没命似的冲出石砌拱门,顿时满腹疑惑,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情景他有些傻眼。

那男子刚刚说了什麽,他说有人暗算了他……

难道他这座後院真的闹鬼了?

思及此,他抬眼望着夜色下那池仍旧飘香的荷花,空无一人的石亭,稀落的绿意青竹,忽地凉风拂来,竹叶被吹的沙沙作响,月光丝丝穿落在林间,透过竹叶撕成细碎的点点亮片,原本看惯了的景色,现下看来却是诡魅神秘。

上官无念心口一紧,连忙转身大步走进屋里,反手将门关上落了栓後,才缓步走到躺椅前欲坐下时,窗外却传来轻不可闻的脚步声和淡淡的金属声。

那脚步声很轻很轻,如同双足轻滑过石地时的微细声音。

他瞠着黑眸盯着房门,心几乎跳到喉咙眼,他毫不怀疑下一刻,他的心便会失控的从他口中跳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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