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愛情四重奏 — 第七章 人生若只初相見 【如果,時光能夠永遠停留在最初相識的那一刻,未嘗不是一種美好。】

回程的路上,空间终究是沉默了。

我们俩谁也没有先开口,偏离轨道的剧本,彷佛是上帝恶意操弄的玩笑,此时此刻说什麽显然都是错,不如就此保持缄默,无声胜有声。

「对不起,我说了谎。」

良久,一声低低的叹息从瑞文学长口中逸出,「我不该说他死了,但我真的希望他那时就死了。」

事实的真相是,建安学长在那个傍晚救了一个小女孩,女孩的姊姊就是我们刚才所见到得的那名女子,女子在医院里对他一见锺情,非常狗血的八点档剧情,偏偏就这麽发生在他们的身上。

一开始建安学长自然是不予理会,但那女子打着报恩的名义每日都往他们住的地方跑,双方不知不觉慢慢熟稔了起来,某日就在瑞文学长加班的时候,意外发生了—他们竟喝醉酒发生了关系。

瑞文学长一进家门,就看见自己的爱人和一个女人赤身裸体躺在床上,当时他脑中一片空白,根本不知自己是怎麽走出去的。

事後建安学长不断告诉他自己只是一时受到了诱惑,但他很难接受这样的说法,一个铜板拍不响不是吗?这样的道理他还不至於不明白。

可尽管身边的朋友都说:一次不忠百次不容。不过瑞文学长还是想原谅他,毕竟同性恋这条路,在感情上走起来并不容易。

谁也没想到更麻烦的事还在後头,一夜情的结果那女子竟然怀孕了,建安学长在台湾的父母得到消息,立刻坐飞机冲到了美国,两个老人什麽也没对他说,但他是明白的。他们想要孙子,而他,给不了!

於是瑞文学长主动搬离了公寓,希望建安学长在没有压力的情况下做出选择,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等来的居然会是一张喜帖。

「你不该搬走的。」我声音哑哑的说。

「是我太相信他了,」瑞文学长轻轻地叹息,「我以为我们的感情,能够超越在骨肉亲情之上。」

当建安学长跪在地上,哭着向他说对不起,说自己不能不负起责任、说那是他的孩子的时候,结果就已经出来了。

没有子嗣就是同性恋感情路上最大的悲哀,这个意外狠狠戳中了他们之间最脆弱的点,让两人再也没有一丝退路。

而他,从来不是拖泥带水之人,既然事情已没有转圜的余地,该走人的时候他绝不会停留。

所以瑞文学长才会告诉我建安学长已经不在了,因为对他而言自己所爱的人在那天就死了,死在他的心里。

感情是人世间最难解的习题之一,既然不能再相爱,那就该急流勇退,不仅保全自己,也等於免除了一场遗憾。

我脑中蓦然浮现徐志摩的「再别康桥」: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来;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这样悲壮的决绝,岂不也是一种另类的潇洒与快意。

回到酒店,正好赶上晚餐时间,可我们都没有胃口,心底沉沉的,彷佛有千斤重一般。

「不如去喝一杯吧!」

瑞文学长邀请我到顶楼小酌,我这才知道原来这酒店原来是有酒吧的,亏我待了快一个星期,居然一点都没有发现。

酒店的酒吧是露天的巨大广场,仰天能够看见明亮的星光,低头则恰巧俯视整个香江。

风吹过来,打了个哆嗦,我整个人轻飘飘的像是要飞了起来,颇有几分「欲乘风归去,惟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的写照。

侍者将菜单送了过来,我还没点酒,人却已经有些晕陶陶的,学长笑我是在发疯,酒都还没喝人就已经懵了。

可他哪里知道,我已好久不曾见过这样的景色,登高望远千里风光尽览足下,这是何等的绝艳,当真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与如此广阔的美景相比,人与人间的小情小爱、小恨小怨,实在都算不了什麽了。

天地如此之大,人却渺小似沧海一粟,执着什麽又怨什麽?

很多事情,之所以过不去,说穿了不过是因为跨不了心里那道名为「不甘」的坎,我真的爱你吗?又或者瑞文学长真的这麽爱着建安学长吗?还是我们爱的,不过是幻想中投射出来的那个完美情人。

也许,现代人的感情生活,正如我曾写过的诗句:寂寞的城市,总会产生孤单的爱情。

这时,一个气球不知打那飘来,不偏不倚正好和我们桌上的摆设缠在了一会儿,我一时手痒试着将两者分开,可一使力反而缠得更紧,於是我耐着性子细细的将丝线里开,大约十多分钟後,终於让气球重获自由。

看着再次飘远的物体,我心中某处豁然开朗起来,这两者间的关系,其实不就像是人与人间的感情纠葛,若只是想要蛮力处理往往适得其反,唯有将一切纠结理清,才能在不彼此伤害的情况下,画下最完美的句点。

望着满天繁星,我的嘴角轻轻弯了起来,一直想不通的问题瞬间有了答案。这段日子我始终没有真正的快乐过,我以为我的痛苦源自於你对感情的不忠,原来从来都不是这样的。

这世界上没有人能伤害我们,除了自己。连日来那个把自己刺得遍体麟伤的人,是我!

禅宗有个故事是这麽说得:过去曾有一位师父与小和尚过河,看见一位妙龄少女不敢涉水渡河,师父即背起这位少女过河,师父放下女孩後,若无其事的继续往前走,可是小和尚心中一直无法释怀,因为师父曾告诫小和尚说:『男女授受不亲』,但为何师父竟然背着女孩过河?小和尚一直把此件事放在心上,甚至连晚上也睡不好觉。过了几天之後,小和尚向其师父质问此事,师父听了之後哈哈大笑说:『我过了河就把此事放下,为何你还把这件事背负在心中而放不下呢?

不知不觉间,我竟犯下了和小和尚同样的错误。你,早已原谅自己,我却拿你的错误伤害自己。

在我发呆的时间,酒已经送上来,两杯道地的香港啤酒,含在嘴里下温润顺口,让人忍不住一口接着一口。

「学妹你喝慢一点。」

学长好心的提醒我,但明显有些迟了,500c.c.的啤酒一下就被我喝掉了半杯。,我看见他皱起眉,一副头疼的模样。

「你放心啦!」我呵呵地笑着,「第二杯的酒钱我会自己付的。」

「不是这个问题,我担心你喝太快容易醉了。」

「不用担心,我从来没有这麽清醒过。」我轻轻地摇晃着酒杯,让里面的沉积物标浮在酒面,我说得既是身体也是心。

瑞文学长见状也不再多说,点了根菸慢慢吞吐了起来,淡淡的烟雾飘在空中透着几分虚无和飘渺。

「今天,很谢谢你。」

他像是自言自语般地说了这麽一句。

「你不生气吗?」我以为他是想回去的,否则建安学长怎麽能这麽巧的找到他,地球虽不大要找个人却也不容易。

「本来有一点,」瑞文学长坦承,「但听了那些话後我就彻底放弃了。同性恋纵然是少数,但想要找个人来爱,还怕没有吗?」

我笑了,比起先前的顾作坚强,现在的瑞文学长整个人似乎轻松了不少,拿得起放得下,这才是我最喜欢的学长。

「不过不得不说,你那一巴掌打得真好。」他话题一转,瞄了眼肇事的右手,绕回我下午的丰功伟业。

我垂下头,觉得自己成了做错事的孩子,「我不是故意的,我那时是有些鬼迷心窍了。」

那样的类似的情况、那样相仿的内容,让愤怒溢满了胸口,於是趁着理智当机的缺口,自发性的寻了出口。

「我是认真的在称赞你,换了是我,那一巴掌是怎麽样也挥不下去的。」总算曾经爱过,怎忍让他在人前如此难堪。

「学长你都知道了。」睿智的眼落在我身上,看穿了我迁怒的心思。

他状似无奈的反问,「你这张脸几时藏得住心事了?」

「不过,」学长朝我眨了眨眼睛,「你可千万要记得今天的心情和触感,以後再有人对不起你,就像这样打下去,别什麽都闷在心里。」

「你这样是唆使我行使暴力呀!」我打趣着说,他不是世界展望会的志工吗?

「适度的发泄总是必须的,有益身心。」

我听着忍俊不住地大笑起来,一股奇特的冲动骤然涌上心头,我站到了椅子上张开双手向着海弯的方向大喊:「IamtheKingoftheWorld!」

从今天起,我要做自己世界里的国王!再也不让任何人来主宰我的喜怒哀乐。

广场忽地静了下来,十多双眼巴巴地望着我,正当我以为自己要被轰出去时,周遭响起了如雷的掌声。

我脸上漾起了红潮,心头却有种舒坦的感觉。

哈,这样喊出来真好,旅行最大的好处就是,你永远不用思考形象的问题。

「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眼下同桌的人,谁知下一刻会在哪里?

大喊过後我坐回椅子上,瑞文学长看着我笑得有些诡异,那眼神多了点不寻常的味道。

「小女孩长大了。」

他感叹的低语,我一时有些莫名,我们才差两岁,学长这是怎麽了?

「你三点钟方向有个法国帅哥一直盯着你。」

「我!?」我愣了一下,不懂学长的意思。

看出我一头雾水,学长好心地主动替我解惑,「估计是你刚才的表演太过震撼,对方被你煞到了,瞧那体格看起来挺养眼的,等等对方可能会请你喝酒,喜欢就好好把握。」

在外国待久了,学长说话少了中国人含蓄的美,直接得让人难以招架,我额上冒出了冷汗,感情这是在鼓励一夜情吗?

还没等我鼓起勇气替学长复习中国人的美德,侍者果真端起了一杯酒走了过来。酒的颜色是层层叠叠很漂亮的蓝,我大学和朋友去PUB时曾经喝过,叫做蓝色妖姬。

学长看好戏的眼神让我心情有些复杂,出国旅行谁不想有艳遇呢?只是旧伤初癒怎敢再添新愁。我渴望爱情,却不愿做一个爱情的殉道者,我知道自己还没有准备好,投入下一场战役。

「谢谢他的好意,但这酒我拒绝。」

在学长和侍者讶异的目光中,我婉拒了那杯酒,我不想只会做一只扑火的飞蛾,那太过辛苦了。休息,是为了走更长的路!

「你错过了一次好机会。」学长的声音有些感慨。

「也许吧!但这样的夜晚不属於我。」

甫才复原的心,不适合太过燃烧的夜。

「我想我该回去了。」

「我明天早上八点的飞机去纽约,你来送我吗?」瑞文学长纤细的指节轻敲桌面,不知是在思考还是随着音律打拍子。

「也许去,也许不去。」我没有直接回答,给出了模拟两可的答案。

我不喜欢说再见,那总是让我觉得不舒服。

瑞文学长耸耸肩表示理解,「没有关系,路还很长,而地球是圆的……」

是呀!若是有缘海角天涯总会再相见的,只是那时又该是怎样的一番光景。

「昔别君未婚,儿女忽成行。」杜甫在诗中描绘的景象跃入脑中,让我再次轻轻的笑出了声。

这时钢琴的音乐忽然变了,不是浪漫的英文歌,而是王菲的曲子「人间」,听着演奏着用低沉的嗓音,唱出充满感情的歌词,我的心也跟着柔软了起来。

风雨过後不一定有美好的天空不是天晴就会有彩虹

所以你一脸无辜不代表你懵懂

不是所有感情都会有始有终孤独尽头不一定惶恐

可生命总免不了最初的一阵痛

但愿你的眼睛只看得到笑容

但愿你流下每一滴泪都让人感动

但愿你以後每一个梦不会一场空

天上人间如果真值得歌颂

也是因为有你才会变得闹哄哄

……

希望真如歌中所说,今天以後我们的眼中只看得到笑容,我们的每一滴泪都让人感动,我们的每一个梦都有实现的可能!

我离开的时候,瑞文学长还坐在酒吧里,我从玻璃门中着他的侧脸,直觉他似乎在等着什麽?

是什麽呢?我不知道,因为我不是他。也许是一场梦、也许是一夜疯狂,又或者是一个不会出现人。

无论如何,我知道对学长而言,这艳丽的夜并没有结束,只是刚刚开始而已。

回到房间,我连衣服也没换就将自己丢上了床,看着天花板,我迷糊的问自己:未来,我想要什麽?

台湾,终究是得回去的,每一趟旅程都有终点,逃避并不能解决问题。

只是我该用什麽样的态度来面对你和她!

对你,没有了恨,但也不想原谅,伤口也许会结痂,疤痕却不会轻易消失,我自认从不是一个心胸宽大的人。

叹了口气,我打开电视,将音量调到最大,说实话在演什麽,我一眼也没有看,只是单纯的想听见点别的声音。

一下从热闹归於寂静,难免觉得有些空虚。

电视,就这麽开了一整夜,直到我睡着都没有关上,就任那声音在房里不断地回荡,回荡……

那晚,我做了个梦,梦到从前,梦到了你。梦见大学时代的自己,坐在你脚踏车的後坐,用最单纯的心,编织着年轻的绚烂。

我想起你曾经说过:「我无法保证能够爱你一辈子,但在这一个当下你是我的唯一。」

凌晨,气温变得有些偏低,我从梦中冻醒了过来,打在窗户上的风,像极了以前学校附近呜咽的落山风,那一声接着一声的低鸣,似乎在为我悲叹那逝去的梦。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西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只如初相见,初相见……

只是现在的我,已没了初时的那份酸楚,人生总是有梦的,少了一个何不妨再找一个?

若是没有人惜花,不如自己做个怜花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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