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暗宽敞的房内仅依赖着电脑萤幕照出的白光,才能够勉强视物。久未做清扫的房间死气沉沉,作为这片空间中唯一的活物,一身颓废气质的青年却像是毫不在意般做着自己的事,双手捧着本翻开的册子,他目光没离过萤幕半寸,模样神神叨叨的,嘴里念念有词。
萤幕上放映的是一出年前上档的文艺电影,讲的是一对青梅竹马在高中毕业後分道扬镳,长大後各自在职场活跃,後来因一次巧合而相遇,从此展开了凄美的爱情故事……。虽说剧本老梗,但在名导与诸位知名演员的精心演出下,这部片被誉为「春节必看的浪漫爱情电影」,票房成绩也十分可观。
播放的剧情已经进入尾声,徐迟喋喋不休的低语也总算有了个尽头,丢开册子,用细瘦到几近皮包骨的手点下暂停,久不见阳光而显得苍白的脸庞浮现出丝丝笑意,他心情颇好的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却只让人感到阴森与毛骨悚然。
没有再次将进度条拉回开头,长盯萤幕的眸子早已遍布血丝,随意地抬手揉了揉眼眶,认为把这部片看个十遍已足够,便脚步不稳的起身,摇摇晃晃地走到足足占了整面墙的镜子前。视线不经意地扫过天花板角落的机器,他呵呵地笑了笑。
凝视自己的样貌片刻,抓了把及肩的黑发,又端视了会,忽然蹲下身子拿起丢在地上的剪刀,神色认真地修剪起头发。
他的手法不算好,胜在速度颇快,一看便是常常做这活,不过数分钟,发型就从邋遢的半长发变成了清爽的短发。
收敛了笑意,将嘴唇咬出血色,头发往後一撩,浑身的气质霎时与方才大不相同,彷佛是换了个人似的。眼神凌厉就如同一把出锋的刀,被咬出伤口的红唇显得他像是匹受伤的狼,让人不敢接近的同时又惹人心疼——而这种气质恰好与刚刚电影里的男主角相似,可他眼里却多了点倔强。
目不转睛地看着镜子,偏了偏头,面前的青年也跟着自己动作,被映照出的脸上多了些疑惑情绪。凝眸良久,随着时间流逝而逐渐皱在一团的苦瓜脸终於展颜,他知道是哪里不对劲了。
假如自己是他,绝不会将房间弄成这副德性。
房间内除了电脑桌、椅与一张弹簧床外,再无其他家具,所以最需要收拾的只有丢了各式各样物品的地板。把剪刀好好地摆在不会踢到的角落,环顾了下四周,徐迟态度严肃地开始整理杂乱的地面。
沿着角落以手充当扫帚,耐心地将前不久用到的赤色毛线屑收集起来,尽管地上随处可见灰尘,他还是使用最贴近脏物的狗爬式进行打扫工作。面上不见任何厌恶之情,反而在快结束清扫时,勾起了抹充满孩子气的笑容。笑起来时右侧脸颊会露出一个浅浅的梨涡,看起来有些大男孩的俏皮,将原先身上的阴气驱散掉不少。
把环境打理成满意的模样,拍掉膝上的灰尘,重新走回那面大镜前。一步、两步……直到站到镜子面前时,他的笑容已经完全收拾乾净,只留一脸冰冷,与刚才的气质有着微妙的不同。
如果把先前的样子说成风华正盛而锋芒毕露的刀,那麽现在的他就像是一把久经岁月打磨的名刀,内敛且不失其锋利度。眼神缺少了些适才的不服输,取而代之的是看透世事的沧桑,以及细细碎碎被掩藏起来的、那已然深入骨髓的高傲。
「我不是针对你,我是说在场的各位都是——垃圾。」轻轻吐出最後两个音节,高贵优雅的发音宛如玫瑰般,美好而带着强烈的讽刺。眉眼淡漠地如像说这些话是天经地义,不过短短数秒,他的形象又有了改变。
回应他的仅有一室静寂,但徐迟却依然故我地将印象中符合此刻形象的人物台词一一试过,犹如自己真的是那些角色,正在面对各种不同的人事物,体验各式各样的人生风景。
而这一切准备为的只是要试出他认为最合适的感觉。
阴暗的房内可说是昼夜不分,曾经有专业人士研究过永昼或永夜对人类的影响,结论是不论哪一项环境皆不可久待,否则会容易造成神经衰弱的现象。不过这些变数彷佛对他没有差别,宛若感受不到疲倦般,徐迟一遍又一遍地在镜子前,将自己的形象做出或大或小的改变。
直到紧闭的房门乍然被打开,为昏暗的空间带来了一丝光明。可他没有停下动作,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演着戏的身影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大有再也不分彼此之势。
「徐迟,醒了没?」来者拥有一把浑厚的声线,面容严肃而不苟言笑,正值壮年的身躯高大健壮。先是眯着眼看了会,随後乾脆地按下电灯开关,令藏在黑暗中的他无所遁形。
突如其来的光明使徐迟难受地闭上了眼,可即便如此他仍然持续着自己的演练,认真无比的神情动作,看在徐展斌目中仅觉得碍眼,皱着眉大步走到镜旁,不悦地抓住他的肩头用力摇晃——其中除了希望能把疯魔的儿子摇醒外,还有几分宣泄怒火的意味存在。
双眸无神地与对方回望,彷佛永无止境的台词也停了下来,但这次却换成了脸孔呆滞的沉默,看得徐展斌愈发气恼,「你就不能像个正常人一样吗!每天都疯疯癫癫地演那破戏,现在居然还害得我……!」面对这一连串的责备,他像是被骂得清醒了些,痴痴地笑了笑。
这个表情为他换得了一个冷眼,与一句毫无温度的话语:「不想再被送进精神病院就正常点,你不是最会演戏了吗?明天下午有个重要的客户想见你,你就好好学着扮演个普通人吧。」徐迟口中喃喃念着「演戏」一词,笑得右颊的梨涡更明显了些。
见状,徐展斌神色稍稍温和了少许,正可谓变脸比翻书还快,柔声道:「一定要记住,明天不管那个人说什麽,你都不能答应,一切事情都有爸爸帮你解决。」看他依然还是重复叨念着一个词语,又补上了句:「乖孩子,这都是为了演戏啊。」
一如徐展斌所料,只要听见是为了演戏,他立马就乖顺地点头答应了。
颇为满意地摸了摸他的头,交代完事情,徐展斌意味不明地看了看四周,道:「这样子看上去好多了不是吗?只要你想做的话,一定就可以做到的,你不会让爸爸失望的,对不对?」没想等到他慢吞吞的回覆,便一手虚掩着自己的口鼻,快步离开了。
从阴晦的房出现今天的第一道光,再到那道带来光明的门被关上为止,其中的时间不超过五分钟。跌跌撞撞地走到门口处,迅速地将灯的开关给按掉,并不着痕迹的瞄了眼把手。掩去眸中的复杂情感,之後他俨然是累了太久,终於虚脱了般,靠着刻纹精细的木门进入了梦乡。
事实上在这里的日子中,徐迟从未安分地躺在床上入睡过。有些时候会在镜子前就地休憩,而更多时候是背靠着门,因为那能带给他一个真正的好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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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针对你,我是说在场的各位都是——垃圾。」——台词出自於电影《破坏之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