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於在过年前将所有稿件入稿送印,全公司的编辑依照嘉铭的说法,都呈现灵魂被抽乾的游屍状态,在洗手间洗手时差点没被镜子映出来的同事的苍白脸孔吓到放声尖叫。
「听业务部的人说,他们去翻译小说部那里时还踩到了地上的人。」嘉铭瘫坐在椅子上,往嘴里塞满了鱿鱼丝,含糊不清地说。那些看起来词藻通顺的翻译小说,其实大部分都是经过编辑大量修改过後的杰作,可甚少有人知道这些编辑背後的辛苦,都将功劳给了翻译者。
「屍横遍野了。」你无力地瞥了他一眼,看向手机里的讯息内容,问道:「你下班後有空吗?」
「你说下班吗?要干嘛?」嘉铭将袋里剩下的鱿鱼丝全倒进嘴里,脸上写满了餍足,十足的吃货模样。
你瞪着转眼间便将一袋家庭号鱿鱼丝消化光的吃货,愣了半晌方回过神:「让人请吃饭,要不要?」
「要,当然要,有免钱的饭吃怎麽不要?等一下…….,该不会又是你妈给你找的相亲对象吧?上次是台大的,这次是什麽?清大?成大?还是哈佛?」嘉铭推了推眼镜,将桌上的小盆景当作那些男人,鄙视地翻了个白眼。
你有个异想天开的母亲,自你高中还没毕业时就拿着各种男人的照片,像是专业推销员那般推销,从家境、外貌到学历,无一不钜细靡遗,就是希望你能早日嫁人,而且有个能搬得上台面的丈夫,吃穿不愁,生活优渥。对於这样的母亲,你打从心底的感觉到疲惫,但无力拒绝这样的殷切,你无法向家人出柜,因为你清楚这会掀起如何巨大的家庭革命,甚至能清晰地预想到父母脸上会浮现出如何错愕的神情,你更不会让文瑄知道,你内心所经受过的煎熬与撕扯。
你唯一能做的,只是与嘉铭串通好,带着他到这些相亲对象面前,使他们主动放弃,这也让嘉铭白吃了好几顿大餐。
你否认了他的猜想,耸了耸肩:「不是相亲,是一个以前的学长,我想他应该会是你的菜。」
「我的菜?我要的是腹黑攻喔。」嘉铭露出了你一直感觉猥琐的笑容,似乎在他的眼中看见了绿光,如饿了十天半月的狼一般饥渴。
「法律系的系草,你说够不够?」你忍住笑。
「交出来!把他交出来!走,我们走!」嘉铭已经从座位上跳了起来,穿起外套收拾东西,活像个急色鬼:「你快一点,不要拖拖拉拉的。」
当嘉铭看到了正在店门口等待着的周博恒时,你清楚地听见了一声吞咽口水的声音,心里开始担心这匹饥渴的狼会不会一忍不住就扑上去。
「进去吧,我订了位子。」周博恒笑了笑,替你与嘉铭拉开餐厅大门。
正式接触後张嘉铭岛是显得矜持了许多,在位子上正襟危坐,与原先那副准备饿虎扑羊的样子大相迳庭,你忍不住在心底惊叹这出神入化的演技。
几人互相介绍交换完了工作上的名片,服务生送上三人的餐点,嘉铭双眼发亮的吃货样怎麽掩都掩饰不住,你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周博恒停驻在嘉铭身上的目光,有一搭没一搭的边吃边聊着,聊起了学生时期、聊起了他在美国时的遭遇、聊起了你们毕业之後,离开了学校的保护,陡然面对着社会的现实,一路走到现在。三人都是健谈的人,这一餐一聊就聊到了夜深,也算是圆满的一次会面。
时间不早了,嘉铭尽责的送你回家。你们都喝了酒,夜风吹拂过你的鬓发,带着酒後的微醺,苍白的街灯将两人的影子拉长、重叠,而後分离,就像是不断延续的人生,漫漫长路上,你总是会遇到那些人,与你错肩而过的,抑或是能这麽陪着你走过这麽一段路,但终会遇见别离,没有谁能够一直陪着谁。
茕茕孑立、形单影只,你想着。
嘉铭搓着手,眯起眼看向你,嘴唇开了又阖,几次欲言又止,最後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深吸了一口气,可却又小心翼翼地开口:「我问你喔……。」
你望着脚下人行道的砖线,头也不抬地:「什麽事?」
「你以前有想过和文瑄有过一个结局吗?我说的是步入礼堂结婚那种。」他问。
你抬起头,沉默了半晌,愣愣道:「想,怎麽会没想过?」
其实,是很想、很想……。
想与自己深爱着的人踏上红毯,相约执手白头,等到你们都成为了老太婆,有了属於两人的一方小院子,你们不会有孩子,却会有着一、两只调皮又慵懒的猫,趴在窗檐下晒太阳打盹,她会与你一起坐在院子里的躺椅上,布满皱纹的手握着你的,望着天上云卷云舒,细数你们一路走来,那些快乐的、悲伤的,那些携手走过的,平凡而又无比珍贵的。
这些曾经的幻想,你不曾与她说起,而现在,你只能望着那道渐行渐远的背影。
无话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