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光茬苒,转瞬是已近过年时分。
墨瞳在徐婶子刻意补身的吃食下,原本没啥肉的身子渐渐变得正常些,皮包骨的脸孔也渐渐丰腴起来,撑起的五官渐渐有小美人胚子的雏形,身子虽没丰满到能吸引人的目光却也不再单薄令人担忧。
赶出卫公子那一日之後,墨瞳编排自身遭遇的话虽没让杨大山重新提起,她却也明白自己与杨大山之间的情感渐渐淡了些,虽然他对自己还是热心关心,可偶尔也能瞥见他审视自己的目光,却在她察觉时不自在地避开,这时候,她总会在心里叹息一声,当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站在院子仰头晒太阳的墨瞳,身着钩边狐毛领的大氅,里头着淡蓝色素面曲裾,中衣依然是那件至今让她搞不懂的「宝衣」――一脱掉即刻冷得她浑身发抖不说,那股寒意似从血管里头透出的凛冽,总令她觉得自己之所以没立即恢复成屍体,就是那件「宝衣」所致,换句话说,自己这个借屍还魂的灵魂要想安然渡过後半生,身上这件「宝衣」是绝对不能再脱掉、遗失的……
想到此,手掌心忍不住压在心口处,明明传来规律的心跳声,为何一脱掉中衣时却觉自己如同死屍般窒息难受?那股难受就像快溺水时的绝望与痛苦,就算此时掌心传来令自己安心的心跳声,偶尔想起时还是会令她忍不住颤抖,偏偏,她根本不知该有何解决方法,只能把它当做一个秘密来保护着。
「墨瞳,你怎麽了?」
突然一个女声传来令她偏头看去。门口站的,是穿一身碎花棉袄的徐宛珍,就见她双眼发光似地盯着墨瞳。
「啧啧,你那件狐毛大氅是杨大哥的白狐扒皮做成的吧!」哼,本以为一辈子都会是个皮包骨的人,居然才几个月就渐渐有美人的原形了,真是可恶的很,有墨瞳挡在前头,这样她要怎麽让杨大哥同意娶自己?
墨瞳看徐宛珍穿着拥肿不少的棉袄大概明白她心里所想,只不过,之前自己或许会稍许得意一些,现在嘛……转头看向空洞洞的正厅,心中着实有些难受,大山哥要是追问她那谎话还好,偏偏从那一天後,大山哥再也没问过那件事,好像他心中已经认定某种事实似的,而她也不想去多解释什麽,毕竟她觉得自己是为了大山哥离卫公子远一点,结果显然是她自己自以为是,大山哥并没有如她所想。
「是徐婶子要你来的?」虽说徐婶子待自己依然亲切,可因为大山哥的缘故,她竟觉与大山哥亲近的徐婶子一家也听到自己可能是妖怪的话,所以她对她们也是渐渐疏离了许多,不过大山哥要求她吃的补食她还是照样吃完了,算是自己疑心病里最後的妥协吧!
「哪是呀,是杨大哥早上跟我娘说,他今天都要待在镇上一整天,希望能让我来陪你。」徐宛珍酸酸地道,瞪了面无表情的墨瞳一眼又说:「喂,你和杨大哥怎麽了吗?」
怔愣半晌的墨瞳因她的话回过神,「进来坐吧!」
两人一前一後地进到正厅的桌前坐下前,墨瞳先另外倒了一壼热水过来放着,自己又倒了一直都在温着的药茶捧在手心里才坐下。
徐宛珍闻到药味才看向墨瞳手中的茶杯问:「对了,要过年了,你大哥不来吗?」
墨瞳听闻一脸古怪地望她,「你为什麽这样问?」
那天赶走人後,徐宛珍的父亲徐放就有问过大山哥,她还记得大山哥说卫公子有事先回家,至於墨瞳暂且还住在这里,然候,晚间去徐婶子家时,徐宛珍看她的眼神活像她成了小三勾走了她的丈夫,徐婶子倒是一脸欣慰地看着她,好像她是个识货的好姑娘同意嫁给大山哥,殊不知,大山哥早已认为她可能是妖怪的误解而与她生疏。
徐宛珍一脸疑惑,「过年不是都要一家团圆的吗?怎麽听你的口气好像你大哥就不应该过来似的。」
因为他本来就不是我大哥。墨瞳喝了药茶一口吞下摇头,「我不清楚,他事多,要忙家业,就算他先前有说要来很可能也会临时有事不来。」之所以不说清楚卫公子不是她大哥,是因为徐家一家人都见过他与她回去大山哥家中的事,如果不是亲人,那她的名声便不好听了。
墨瞳说完才发现徐宛珍直盯着她手中的茶杯看,微挑眉递前说:「你要喝看看吗?」
徐宛珍连忙摇头一脸嫌弃道:「才不要咧,我只是听杨大哥说你大哥替你找来的药茶很金贵,之前没闻过味道也不懂什麽叫药茶,现在闻了才明白原来真的闻起来和药一样,看你的脸倒觉得有一半都是那个药茶的功劳了。」
「胡说,明明就是徐婶子的好菜好饭养活了我,这药茶顶多是让我没那麽疲惫罢了。」墨瞳是如何都不会把功劳推到药茶上,这样不就变相承认那男人对她是好的?
这下反换徐宛珍一脸古怪的模样启口:「喂,你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呀?」
墨瞳喝着药茶,瞥见徐宛珍的神情时,心中有股很不好的预感。「什麽?」
「我娘说呀,你那个大哥真是疼你,那天他离开村子时还特地去找我娘,说他会派人固定送些食材过来还附上作法,请我娘天天变着菜色给你吃耶,怎麽你得了这麽好的大哥还一副嫌弃的模样,真是不知好歹。」
徐宛珍说完便起身拿了茶壼倒水,因此没看见墨瞳惊愕的神情,等她坐回原位时,对面的墨瞳已经收拾好情绪。
「那……那他还有说什麽吗?」怎麽会?明明他是被她陷害赶出去的,他也说他自己暂时不能离开这个地方,怎麽可能还有办法派人送来食材?
徐宛珍狐疑地问:「难道你和你大哥吵架了吗?」
墨瞳面无表情摇头道:「不算,只是不亲而已。」
「喔,没有,他只跟我娘说拜托我娘好好替你养身子。」
墨瞳心中实在搞不懂那姓卫的究竟想干什麽,可是她愈想愈不明白乾脆也不想了,转而问起杨大山去镇上的事。
「喔,就是镇上每逢过年都会需要人数不等的工人搬运物品,包括充当车夫运送货物给那些大户人家送货,每到这时候,杨大哥就会去镇上帮忙赚点钱。」
提起这个,墨瞳的确没见过杨大山有去做什麽工作营生,顶多偶尔上山打猎再卖到镇上去,可她明明记得自从姓卫的被赶出去後,杨大山一出门都是到了天黑才回家……
「啪啪」的拍门声忽地传来,墨瞳狐疑地起身去开门,就见徐婶子一张笑脸说:「墨瞳呀,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镇上买些年货啊?」
「娘,我也要去我也要去!」徐宛珍几乎是边喊边跑来。
徐婶子瞪了她一眼揽住女儿的肩膀再看墨瞳,那眼神晶亮得好像自己拒绝会让人多难过似的,不得已,不爱出门的墨瞳也只好关上门锁好与徐家母女一道走。
她们三人才走到出村的交叉口就见一辆牛车已等在那儿,车板上正坐着两名妇人,瞧见徐婶子时还招招手喊道:「徐娘,快呀。」
三人加快速度坐上牛车,然候赶车的王大牛就驾起牛车往前走,三名妇人坐在一块儿,墨瞳便与徐宛珍坐在一块儿,就见其中一名穿着灰色素面棉袄的妇人看向墨瞳。
「这位就是住在大山家的墨瞳姑娘吧!」
不知该喊什麽,墨瞳只是朝她点头露出一脸腼腆样。
「瞧我,都忘了向你们介绍。」徐婶子经由提醒这才笑着指那先开口的妇人对墨瞳说:「墨瞳呀,她是坐在我们家隔壁的婶子,夫家姓郭,你喊她郭婶子就好。」
「郭婶子好。」墨瞳从善如流地叫人。
「唉,好好好。看姑娘年纪不大,可及笄了?」
郭婶子这样一问,墨瞳第一个反应:这人是媒婆?
徐婶子倒拍了郭婶子手臂一下,「你这人怎麽回事呀,见谁都先问年纪的,怎麽,还真是作媒作上瘾了不成?」
「嘿,我可是看墨瞳姑娘很得你喜欢才帮忙问问的嘛!」
这话很有歧义,听在她耳里就是翻成:我怕她抢了你家的大山嘛!墨瞳面上浅笑,丝毫没表现出任何想法,倒是身侧的徐宛珍一脸不自在地低头,而徐婶子转而勾住右侧的妇人对墨瞳介绍。
「墨瞳呀,这是王婶子,喏,现在替咱们赶车的王大哥就是她的相公。」
王婶子笑容不多几乎比墨瞳还要面无表情,倒是提起自家相公时面色有些和缓,看得出来人家夫妻思爱得很。
「王婶子好。」虽明白对方可能不会搭理自己,但该有的礼貌还是要有的。
王婶子仅是朝墨瞳点个头却不多说话。
牛车就在对面三个女人不时的对话下到了小镇上,巧的是,这个镇也叫柏杨镇。
虽说是小镇,但是该有的店铺一个也不少,牛车到了镇上,鉴於人多,王大牛便将牛车赶到一旁的小树下,几人都从牛车上下来,因为大家都是来买年货的,所以便一同前往。
墨瞳来到这个地方,还是第一次亲眼瞧见所谓的商街,虽不是高楼大厦的百货公司,就当做是古代版的西门町吧。跟在众人之後,徐宛珍老早就窜到亲娘身边东看西瞧,而墨瞳只是随意看看,毕竟电视电影看多了,眼前的场景她其实不大感兴趣,只是,经过一个地方时突然抬头,瞥见放下的竹帘时忍不住蹙眉。
徐婶子人虽走在前头,但依然不时关注墨瞳的动静,这会儿见她停了下来才转身喊:「墨瞳呀,你看什麽呢?」
徐宛珍听闻也跟着回过头来,就见墨瞳站在一座饭楼前忍不住取笑,「喂,你这麽快就饿了呀?」
墨瞳收回目光继续跟上她们,对於她们的话没任何表示,心中不无心疑,为什麽刚才会觉楼上有谁在盯着自己瞧呢?
殊不知,当她们一行人拐进成衣铺店时,适才的饭楼放下竹帘的地方又微微掀开――
「好犀利的眼神。这就是你执意待在这里的原因?」一把折扇掀起竹帘时有人如此说。就见折扇底下吊着刻成元宝图案的红玛瑙扇坠,顺着扇子看上去,拿着折扇的主人束着玉冠,穿着宝蓝云纹直缀,钩边皆用银线绣了暗纹其上,看起来平凡又不平凡。
直到见人进了成衣铺消失背影才收回目光的男子,正是应该消失不见人影的卫公子。他穿着墨底银线暗纹,衣襟、袖口却用红线绣了绽放红菊其上,腰带也用黑底红线云纹,腰间还挂着同样玄黑色的黑玉佛。
此时那黑玉佛正放在左手心里摩挲,右手伸手握住面前的茶盏却不准备喝,沉思的模样好似在想什麽大事,只有他对面的男子敲了敲桌面。
「叫我大老远从京城跑来这个鸟不拉屎鸡不生蛋的鬼地方,明知会让我少赚上万两的银子,这会儿可别给我装深沉啊!我还不知道你究竟叫我来干什麽呢!」
男子复姓尉迟,单名一个寅字,是皇帝的第九个儿子,前年封为定王後便专门从事经商之事,不过他的「生意」比较不一样的事,上至杀人下至偷人他都接,只不过有两样人他不碰:不杀婴儿,不偷已婚者。
卫公子抬头却是看向已出来的墨瞳,然候伸手指向她的背影轻声道:「三天後,我要她出现我位於京郊的别庄里。」
定王倏地瞪大眼,上下打量对面的男人察觉对方不是开自己玩笑後,他忍不住摸摸下巴,「我看你是疯了吧!三天後,别说你了,连我都要进宫一趟,你叫我把人送去那里做什麽啊?」
卫公子瞟了定王一眼,「送去就好,我没说要做什麽。」
听了这回答,定王脸上愈发古怪,「你没要做什麽又做什麽要我送过去?」
一时间,平日说话直讲重点不打哑谜的定王忽然绕起口令来了,卫公子有些不耐烦地端起茶盏喝入一口後才说:「先把她安置在那里,等养好了……」
「噗」的一声,定王才刚喝入口水的茶水尽数喷出一边去,「你那口气怎麽活像养猪的,等养好了就宰来吃了不成?」什麽话呀,真是,这人待乡下待太久,话都学了七分乡下人去了吧!
「嗯,宰来吃了。」
听见对面男人说得这麽认真,定王反而没了取笑的心情。「四哥,你别忘了,今年进宫後就要给你指一个王妃了,那女子就是个乡下村姑,她连通房的名份都排不上是不能进府里的。」
卫公子瞥了他一眼,「我没说要她进府。」
定王又一脸狐疑说:「难道你要人家当你的外室,你就不怕未来王妃找上门?」不是他要杞人之忧,而是刚才猛一看去,那村姑就是个身上没几两肉的,要真被未来王妃找上门给打了,估计一巴掌就去见阎王了。
「你废话那麽多其实是要告诉我你做不到?」卫公子冷淡地言词顿时激得定王脸都黑了。
「什麽话!除了皇宫,什麽鬼地方的人我还能不给你送到?我只是担心你一个当局者迷的没看清楚事实,更何况……」那村姑看起来虽有一点清秀的影子但还至於算美人之流吧,四哥你确定自己还正常麽?以上这话包含贬低之意,不知为何,按照自己的直觉嘛,要真说出口,对面的人极可能翻脸,他自认还没赚够银子绝不能在这鬼地方莫名其妙的死了。
卫公子完全不理会定王的话,只是起身丢了一条金条在桌上,「三天後。」
定王瞪着桌上的金条又瞪着离开的卫公子背影,然候又忍不住掀帘看看街上可能再见那村姑一面的方向喃喃道:「这是天要下红雨了吧,从不给钱的四哥居然那麽爽快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