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浮生歸夢 — 浮生歸夢 卷一 煢魂賦 (四九)

柳舒澈看似平静却蕴含风暴的问话像桶冷水浇灌,让刘衍恢复冷静,委屈地望着柳舒澈,拉不下脸承认失言。

柳舒澈心一软,「我以为我们都知道那是阿衡撺掇舒洵的。」

即使与刘衍关系再亲密,柳舒澈也不可能让他知晓柳舒洵是真的见过天公使,得天公垂幸。

并非他不信任刘衍,而是事涉重大,他背後又站着李家;李家跟柳家明面上没什麽过节,但爹跟冯叔叔是生死至交,他们家又养了刘衡十几年;李家靠李美人得宠上位,就算跟李美人再没感情也要表现得哀恸十数年如一日。

其中千丝万缕非一时可厘清剪断。

本来依着邯郸柳家与赵王的地缘之便,他们与李家合该合作无间,哪知李家眼界浅薄,真以为他们长安柳家与邯郸本家面合心不合就势单力弱吗?

维系家族荣颓的是盘据一地、根深蒂固的共同利益与血缘,从来不是个人喜恶与情感深浅。否则,何以从秦至汉,每任皇帝都孜孜不倦地在强徙豪强世族,为何郡守、县令、县长皆不可原籍任职,三年一调。

这些如呼吸般的道理,刘衍更是深明;李太傅也不见得不了解,只不过李氏不是他说了算,而是贰师将军与李皇后。可惜皇后上头没有太后压着,只需讨好皇帝,皇帝又宠她,因此她惯常权柄在握,自以为是。能任后位是因皇帝需要这样一个识不清现实的皇后掌理後宫比较安心,若是皇三子或皇四子之母为后,刘康晚上连睡都睡不着。

皇帝卧禢安心,刘衍却因有这样一个母族,比刘衡没有还糟糕。

母族不能依靠,只能靠妻族。正因如此,刘衍才需要拉拢柳家。

柳家长安这脉文武皆有人居於近臣之位;父亲柳世则虽然是丞相,却是刘康朝中难得不是被晾起来当摆设的丞相,刘康对他甚为倚重;他大哥柳舒沕先是隐姓埋名入伍,从小兵累积军功到都尉,回京述职身份才曝光,与刘康针对现今西域态势的一番对谈更是让刘康大为激赏,因而授命於他把守玉门关。

他虽不济,尚未能出征匈奴,却也是羽林军的一员。

羽林军是禁卫军。原本是刘康为抚养征伐匈奴亡故将士遗孤组建的军队,後因建建章宫又负责建章宫安全,随後扩及整个未央宫,成员也不再囿限於将士遗孤,而是像他这类的官宦子弟。

羽林军军阶不高,但重点是天天在皇帝跟前露脸,皇帝可能叫不出你的名字但一定记得你的脸。

比起李家那堆侯啊太傅啊的荣养职,他们柳家可靠太多了。

刘衍受封赵国又任职羽林军,根本就是天赐良缘。

原本共结秦晋之好,是一椿美事。

如今,柳舒澈却不再笃定。

刘衍面露狠戾,「孤不再确定。」

刘衍眼里毫不掩饰的杀戮与暴怒如雷跟倏然改换的自称,教柳舒澈如坠霜雪之中,心凉无比。

他很清楚本来刘衡这几位兄长皆是无视刘衡的存在,反正家大业大,日後不论谁继业,那些个就叔伯堂兄弟都在养了,还差多一个兄弟吗?

可当这个原本近乎无声,甚至苟延残喘的弟弟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石破天惊,胆大妄为到假天公名投父亲所好时,情况便有所不同。先不说他们这些兄弟,母族乃至朝臣怎麽想,光是宫里豢养的那些巫者方士便不能视之等闲。

韩通不只是娈宠,更是劝服刘康封太一为至高神祗,创人皇封天神首例的推手之一,怎麽可能眼睁睁看着刘衡与柳舒洵把整盘肉端走。

所以渐台廷议那日韩通会跟他们合作,会後他才会再去挑衅刘衡,也合该他歪打正着,恰好踩中刘衡的软肋,让刘衡背了个佞谀皇帝的耻名,却不知此举正似及时雨,解去他们一干人等不知怎麽掩饰柳舒洵真见着天公使,受天公赐重瞳神蹟的为难。

刘衡心甘情愿,甘之如贻的背骂名,可柳舒洵那伤後重瞳又是无法假造的铁证,而正因虚虚实实,弄不清真假,才能让人有所顾忌,如此柳舒洵方能保得住性命,不致於成了出头椽子教人铲除。

相比之下,刘衍的凉薄着实令柳舒澈遍体生寒。

仍不确定天公使之事真伪,便妄动杀机,这将危机掐死於萌生之始的果决曾是他最为倾心的,如今对象换成他的家人,他除了伤心更愤怒。

其实刘衡他从小看到大,禀性他又怎会不清楚呢?他只是需要一个理由;一个说服自己要对护佑疼宠到大、视若亲弟的刘衡下狠手的理由罢了。

而因出发点皆是为保护柳舒洵,所以渐台廷议之後,他们情谊依旧。只是柳舒澈总感愧疚,因他的目的确实并非那麽单纯,即使理充辞沛说他是想保护柳舒洵,将责任全推给刘衡,可他的确想藉此机会把柳家推向刘衍一方,他相信柳世则也清楚,亦不过是顺水推舟。

爰是更显刘衡的可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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