珉襄再度清醒已是隔日傍晚的事,她穿着襌衣,外披皇甫珩扬遣人送来的银色貂毛大氅坐在桌边喝着汤药。无心於执语的滔滔不绝,她努力思考如何解释自己的带种行为,虽说赏大皇子一巴掌听起来很过瘾,但也等同拿脑袋开玩笑,尤其这位大皇子还内键妖怪系统,一切不是一句道歉可以带过……。
「小姐、小姐,你有在听我讲话吗?」终於,执语察觉珉襄的魂不守舍。
珉襄拉回神思,看看未因主子即将掉脑袋而显露焦虑的贴心丫鬟,淡淡回应「有啊!」
「你都不晓得殿下有多担心你,每隔一个时辰便来探望,一见你不舒服就替你疗伤运气,没想到他那麽玩世不恭还有时间拜师学功夫。」
闻言,珉襄顿了顿,问道「他这麽跟你说?」
执语点头「原本他要我什麽都别问,後来却又主动告诉我。」
「只说了这个?」
「嗯,真是难以捉摸的男人。不过,我倒觉得殿下心里肯定有你,否则他不会如此尽心照料,牺牲休息时间。」话落,执语的心情又欣愉不少。
望看执语的反应,珉襄不免暗自苦笑「我问你一事。」
「何事?小姐请说。」
「你真要随我陪嫁王府吗?」
「咦?」前一秒还沉浸在喜悦当中的执语顿时垮下脸,着急问道「小姐,你怎麽突然这麽说?」
珉襄若有似无叹了叹气「你也清楚往後日子不比这山中岁月来得单纯,这些年你随我住在道观清闲惯了,我多少会担心你无法适应王府的复杂生活,趁今个儿想听听你的意见,倘若你不愿意,此次回帝都我请夫人寻一门好人家,让你下半辈子平静安生,也算尽了对你的一点心意。」
「小姐!」咚一声,执语跪下恳求「小姐无须对奴婢尽什麽心意,奴侍奉小姐无怨无悔,小姐到哪,奴婢就到哪,单纯也好,复杂也罢,没什麽适应不了,小姐千万别赶奴婢走。」
「听你这麽一说,你是愿意陪嫁王府?」对比跟前人儿的激动,珉襄倒平心静气。
「当然。」执语眼眶泛红,急忙应允。
「那好,我只有一事要求。」
「小姐您说。」
「日後不管听到什麽、看到什麽别再轻易把心里话说出。不管我得不得宠,你怎麽也不该把喜怒哀乐全摆在脸上。」珉襄话说得直接,不怕人听明白。一点即通的执语立马心领神会,知晓自己并非真的要被赶走,而是张扬个性惹主子不快,不消说,她赶紧两手撑地,反覆磕头赔罪「奴婢知错,奴婢知错,小姐教训极是,小姐尽管责罚奴婢……。」
「唉,你这是在做什麽。」珉襄看不下去,扶起执语,握住她的手,对着几乎哭丧的脸缓和地道「我只是希望你认清跟着我不会有太平的好日子,未来我们主仆相依为命,我很多地方都得倚仗你,你必须懂得内敛个性,否则早晚会招惹是非。」
「奴婢晓得了。」执语止住抽噎。
「你真心侍奉我,我这辈子都会感念你,得好处绝不会忘记你。好了,没事,把脸洗一洗,顺便帮我弄点吃的来。」珉襄又道。
「是。」抹去脸颊泪痕,执语这才想起珉襄已两日未进食,没再多说便先去忙了。
而执语离开没多久,皇甫珩扬便不意外现身,照旧一身直裾深衣,墨黑缎布在光影变化下隐隐闪烁光泽。
瞥了一眼朝自己走来的男人,珉襄心忖至少他不是一张修罗面,神色还算淡逸,事情应该能有转闤余地。
「说,怎麽回事?」一坐下,皇甫珩扬半点不迂回。
恰巧珉襄喝完汤药,拿起帕子拭净後,没半分挣扎,秉持先低头准没错的态度开口「关於那一巴掌,我深感抱歉,全然是一场误会。」
「误会?」皇甫珩扬半眯眼。
「对,就是误会。」
「怎样的误会?你不会天真以为两个字可以打发我?」
「这个嘛!倒不至於,不过如果你肯让我打发也不错。」
「李珉襄。」尽管皇甫珩扬脸上表情没太大变化,但语气已透出同门外天气的冰冷。
「其实理由还挺无聊的,你真想听?」可以的话,珉襄极其不愿再提起那段往事。
「我因为一个无聊理由被甩巴掌,你觉得我不该听吗?」这下,皇甫珩扬连双眼都迸射寒光,他意外自己竟有心情与耐性跟她在这耗。
「呃。」
「快说,我想听听是多无聊的理由让我被甩巴掌。」走到这一步,皇甫珩扬不容珉襄把话吞回去。
啧啧啧!这算具有被虐浅质吗?珉襄不禁吐嘈,只是吐归吐她也认清已没法退缩闪避「真要说只能算你倒楣,无故喊了个同音不同字的昵称,让我想起那名曾被我捉奸在床的女人。」
「捉奸?」。
「就是一男一女躺在床上……。」
「我知道。」皇甫珩扬厉声强调,认真反省自己是有什麽毛病坐在这忍受她。
「因为一场捉奸,我与当时的男朋友发生口角冲突,在过程中被他推了一下,整个人摔下楼梯,於是灵魂便转附在李珉襄的肉身上。」
「男朋友?」皇甫珩扬听都没听过这词。
「喔!在我们那个时代尚未婚嫁的女子若有处得不错的男性友人都会这样称呼。」
「所谓处得不错是指?」
「要你管。」珉襄白了一眼。
而被白眼的皇甫珩扬感到一股不明闷气堵塞胸口。
「若不是受伤,我也很久没梦到当时的场景了,现在想来就像前世。」珉襄换回淡定语气,眼神悠远。
「既然还会梦到,就代表根本没忘。」身为蛇妖没什麽前世不前世,只有忘与不忘,皇甫珩扬都快记不得千年之前的日子。
「或许吧!来到这里只想着怎麽活下去,要不要忘记一个人早变得无关紧要。」珉襄突然忆起很久以前看过的一本游记,书中男主角因遭逢情伤,本打算将自己放逐荒野颓废一场,结果却不幸遇着险恶天候,第一天光思考如何平安回家就已占据他所有,之後活下来,他也没再想起劈腿的女朋友。其实,换个情境,很多事会变得不再重要。
「那与我成亲,你确定有办法活下去吗?」皇甫珩扬感到趣味「你难道没想过向李阙求救?」
珉襄斜觑,平心而论说道「李阙也算有恩於我,我不想见他落人口舌,让有心之徒大作文章,再说皇帝也非昏庸之辈,我到现在还是不信李珣襄求黎贵妃吹得枕边风那麽有用。」
「哦?」
「你理当看得比我清楚,李阙至今能安守官位,无须向朝中任何势力靠拢,全因与皇帝有结拜之义。既然这样,皇帝还将自己兄弟的女儿许给底下最不成材的儿子,岂不太没道理?」
皇甫珩扬蔑视一笑「这世间很多事是不讲道理。换个位置换个脑子,结拜之义算得了什麽?搞不好皇帝老早想除掉李阙。」
「真如此,今日太子妃之位就不该属於李珣襄。」
珉襄的论调令皇甫珩扬挑了挑眉锋,承认有时不该低估她,之前他总好奇她一个女孩子心里放这些事做什麽,现今看来许是为她口中所言───活命。
「那你倒说说,皇帝赐婚的真正理由是为何?」
「婚事你都答应了,佯装不知情未免虚伪。」
珉襄唇角扬起一抹少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微笑,皇甫珩扬看进眼里即使不动声色,却有几分折服在她的慧黠底下。
离去前,皇甫珩扬背对开口「这片江山,你想不想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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挽芳阁里,满室馨香,平时用来安神,只会在皇甫珩扬留宿时焚燃的上等沉香已经烧了两天两夜。这两日,黛容夜不安眠,时不时坐在炕上盯着铜制鹅型香炉窜出的袅袅烟气发呆,偶尔回神便拿起绢帕绣个几针。
此刻,夕阳挥洒完余晖,窗外天色又一次全部暗了下来,黛容知道一天又将过去,她等待得身影……。
「姑娘。」翠柏走了进来。
「如何?是殿下今晚要来吗?」拥抱一丝期待,黛容起身离开暖炕,抓着下人的手逼问。
翠柏摇摇头,看着主子的如花靥般的笑容渐渐僵掉。
再度,黛容满怀酸楚坐回原位,闷闷地问「独鹿苑有消息吗?」
「姑娘,之前殿下也曾长达十日未至,你何不放宽心?」翠柏顾左右而言他。
黛容一双美眸轻扫「殿下最长几日没来还需你来提醒吗?我刚问得问题你怎麽不回答?」
「我……。」
「不敢回答是吗?」黛容的语气轻到有点骇人。
「姑娘…不是的……独鹿苑那……。」翠柏结结巴巴。
「好好给我说!」黛容再也按捺不住脾气大喝,昔日温柔娇滴形象全不复见。
翠柏吓得双膝跪地,怯怯地道「据说殿下为照顾李氏已整整两晚未阖眼,一有突发状况便赶往李氏静养的厢房,除命人送上貂毛大氅,另外吩嘱厢房里烧的煤炭必须要最好,而且不能中断。到今日下午,李氏好不容易清醒,殿下也在她的房间待了好段时间……。」
匡──!!!
一声巨响,香炉里的沉香灰经黛容大手一挥全洒落地上,炉身还在地面滚了半圈。
「姑娘…。」翠柏彻底吓傻。
黛容立着身子,紧紧握着拳头颤抖,指甲好似要在掌心刺出血。
「李珉襄,你若要与我抢,我也不会客气!」咬着薄唇,黛容恨恨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