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为何这麽想?」他不以为然地反问,但别开的眸里却隐微闪烁着。
「……那年师父决定离开河南道,四方云游,而我们三人则启程回转汴梁,出发前晚,师父特地唤了我与言远前去……」萧静之没有正面回应黎久歌,却是敛了眸眼,沉了声,缓缓说起当年往事,「师父远游,最挂心的便是你。你入师门虽不长,但师父看得出,你心里有个结,而你天生又是冷漠寡情,师父担怕你敞不开心,会就此孤寂一世。」
「既是寡情,我又何惧孤寂?」黎久歌依旧冷冷地、不以为然地驳道。
他确实不敢自命清高能毫无依靠、孑然孤寂一世,然而他身边已有殷神风与萧静之二位相契的结义兄弟,与他们相处时分已是他最自在安心的时候,他何须再勉强自己非得向其他人揭开自己不可,现状之於他,已是安适满足。
萧静之望着黎久歌那张绷冷的深邃面容,沉默了须臾。结义多年,他与殷神风皆了然,尽管黎久歌已视他们二人为知交,然而他们始终未曾看透黎久歌心底的模样,他拒绝被询问、被窥探,那心里的逃避、惶恐,只怕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未曾意识。
或许他们能当他最相契的朋友、兄弟;然而爱情,却只能由另一个女子满足。
「如果能有不孤寂的机会,人生不是更充实、更饱满?」他侧着头,饶富深意地反问黎久歌,「想来你是不会察觉,但大哥瞧得出,张丞相的女儿,对你上了心,向姑娘亦是一位难得的佳人,只可惜了你不愿放下心里的成见。」
黎久歌只觉萧静之这番话听来荒谬,他明知自己最厌恶的便是女人,他寒了眸,正要反驳,却听得萧静之戏谑一笑,又接了话,巧妙地化去他冲上喉头的话语。
「那日你先走了,不久张姑娘也让府里家仆唤了回去,言远还偷偷同我开玩笑呢,『三弟天生讨厌女人,偏偏上天让他认识二位这麽难得的佳人,老天到底是要折磨他,还是要折磨其他男人啊。』」萧静之一思及那日殷神风戏谑中有着万分无奈的语气,便不禁莞尔。
几声哼笑间,一阵沉缓的步伐自房外靠近,两人一听,便辨出了那脚步声的主人。
「才说曹操呢,曹操便到了。」萧静之笑道。
厢房花格绷纸的木门被推了开,殷神风一眼瞥见萧静之,温煦的眸里登时浮现同黎久歌方才一模一样的疑惑。
殷神风平时温和,偶有几分不拘的潇洒,却是三人之中唇舌最是伶俐的人,不禁调侃了萧静之几句。萧静之只得摊了手,无奈地直说,往後他还是别太守时,免得被两人这般挖苦,让他这个大哥当得都要失了尊严。
黎久歌沉静地看着二人说笑,方才一时有些被掀乱的心思方稍稍平稳了下来,彷佛身处这样的氛围之中,才让他觉得安心。
殷神风虽是商贾之家出身,却对朝堂之事颇为留意;萧静之在龙蛇杂处的市井构肆之中,亦常听得许多士庶百姓议论京中之事,他们不同出身,却对家国同有一份关切,三人相聚时,除了聊起各自近况,亦时常讨论近来朝中政事。
殷神风说起,因七月以来雨日渐增,各地已有河水成涝之虞,尤以澶州、涪州二地,江河高涨,若倾溢而出,便有溃坏堤坝、淹陷州土的可能。京中一些有德的粮商,已开始储备积粮,待日後有需,以供朝廷徵买,或作民间私济之用。
这一类消息,黎久歌总是听得格外专注,然而大多时候,鲜少开口表示过什麽。那一双认真的眸里,似乎闪着微微光芒,却被什麽硬生生地压抑、覆盖。
那日散时,遇仙楼外的雨还没有停止的迹象,反下得比黎久歌来时滂然、绵密。
窜入店内躲雨的行客比方才更多了,身上有余裕的乾脆坐下点了壶香茗,图个闲适,而不欲花钱的人们,则在门槛处那一小方空处挤成了一团。
黎久歌皱眉看着外头一片灰蒙,哗哗雨声与窸窣人语交织成一片嘈杂。殷神风持了伞,而较早来至的他与萧静之却是未有伞随身。身旁二人正讨论着眼下情况该如何,黎久歌却被一旁避雨客们的交谈声攫去了注意──
「我看你这双眼平时老眯着,可没眼花看错吧?」
「怎会错?我那晚确实在向丞府前看见了六王爷,那车驾上挂的清清楚楚是六王府的木牌呢,不会有差的!向大人的千金还亲自送人家出府呢,两人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怕是依依不舍了唷。」
「唉呀,看来不久咱们这汴梁城里又要有喜事啦!」
「可不是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