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惊醒在一身冷汗之中,宛如被一股悲伤与寂寞紧紧地攫握住一般,泪水无声却止不住似地自眼眶汨汨涌出,成了幽夜中一行晶莹。彼时窗外,夜色正浓,星月方寒,她却在黑夜的一角,兀自心痛,不得喘息。
「黎……君胤……麽?」向云烟敛下水眸,在零碎恍惚的记忆中,拼凑出那人的名。仅是轻轻喃念着,就有一股沉重,漠漠压落在心头,彷佛那几个字,含带着莫名重量。
遇仙楼外,秋风啸过,面纱起落之间,她乍见那张脸;回廊灯下,烛火衰残,在模糊的昏昧中,她跌入那双眸中的深渊。
为什麽,看见这个人、这一双眼,自己竟会那样地哀伤?
前一世的爱恨交错,尚留在她灵魂深处,走过一生大悲大喜,这一世的她,已是寡然淡薄,悲喜笑怒之於自己,仅如止水上偶尔一点涟漪,俄顷无痕。
为何,却为一个素未谋面的男子,屡屡翻腾了深处的波涛?
难道……
向云烟心一凛,一个教她揪心的念头几乎要在她脑海里成形──
突地耳边传来一阵紊乱的脚步声,因着院里的旷静而特别响亮。窗下,一个家仆慌乱地自前厅方向急奔而来,横过向云烟的视线直奔绣楼楼下──那是平时白日,拾翠与挽红稍作歇息、待命之处。
随即,门外楼梯处传来一阵隐约听得出比平常多了一点急促的脚步声,连同那轻扣在桃花木门上的敲响亦是。
「何事?」向云烟自窗边的椅上站起身子,在越过月门与屏风的同时提声问着。
「小姐,丞相方才回府,说是让小姐到书房见丞相。」拾翠的声音在木门背後响起。
爹?向云烟不解。
父亲严谨自持,升相七年来,一下朝便是直接返回政事堂继续处理公务,更何况这几日适逢父亲轮值,秉笔掌印,更是马虎不得,常常在政事堂中待得比大多数都堂官吏都要晚。通常也只有在十日一替、易笔交印的那日,父亲方会在下朝後回府稍作歇息,过午再入宫,七年来皆如一日。
即便有什麽事需要联络府内,父亲亦仅是差人往返,从不轻易怠公离席。
今日竟会不顾原则地、在这方下朝的时间便匆匆回府,究竟何事?向云烟不禁揣测。
「知道了,我立刻过去。」
推开书房房门时,向延恩正在案前踱步,手中握着一纸信笺,向来斯文从容的面上,眉间隐约有一丝紧绷,大抵是正思索得入神,因而未曾听见向云烟轻轻扣门的声响,直至看见了她推门进来,方停住了徘徊的脚步。
「烟儿。」向延恩抬眸望向门口处,稍稍卸下面上的紧张,慈爱地轻唤出声。
「爹,怎麽这个时间就回来了?发生什麽事了麽?」向云烟一面问着,一面走到了向延恩面前,挽着他的臂弯,将看起来有些心神不宁的他轻轻拉至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复取过一旁几上的瓷杯,提壶斟了一杯温茶递给向延恩,方拢了拢裙摆在一旁坐下。
「烟儿,」向延恩唤了声後,便顿了一会,似是心中斟酌着,「这些日子来朝中沿江榷务一案,你可知晓?」
「知道一些,听六王提起过。」
「这一案,今日结了。」
「这不是好事一件麽?为何爹脸色看起来这般凝重?」不仅脸色,向延恩的语气,听在向云烟耳里,也比平时多了几分沉重。
「……你看看这个,这是前几日夜里由宫外直呈御书房的信笺,因了它,才揭露裁撤榷务案中之弊。」向延恩轻叹口气,才将手中那张自方才捏到现在的信笺递给向云烟,在向云烟浏览同时,温温啜了一口茶。
向云烟捧过信笺,水眸流转,将笺上字句仔细读入。信中内容扼要简明,写着沿江八务一案茶价连月持平的真相,以及朝中可能有官员参与贪弊之中,恳求圣上明察等等。
原来这事,真如自己所想那般,是朝中官员一手遮天之举。沿江榷务一案既结,朝廷应会复置榷务茶场,东南茶农们便得以摆脱谷贱伤农的贫苦日子。
向云烟看至文末,证实了日前之思,不禁觉得欣慰,然却在浏览至信末署名时,愕然一讶。
「爹,这──」向云烟讶然看向向延恩,兰眸微瞠,「这信?!」
「烟儿,这事,你知道多少?」向延恩放下手中的瓷杯,抬眸看着向云烟。
「自从听六王提过,又恰巧得知府中车夫小李老家在东南世代皆是茶农,心中是有过一些推测,且与这信中所述……不谋而合。」终於知晓父亲自方才开始的沉重何来,向云烟原先一张端丽中带着轻盈笑意的面容,也不禁凝沉起来。
她怔怔看着信末那三字,依旧有些不敢置信。
『向静妍』──信末端整签署的,正是这个名。